甜食之瘾
我妈妈总会说起,我三岁时过元宵节,一口气吃了十三个元宵,要不是她及时制止,我可能还要吃下去。我当然记不起这件事,但还能记着我对甜食的狂热,我家附近有一个“奶站”,如果我考试成绩好,我爸爸会带我去吃一瓶蜂蜜酸奶,或者给我买一块“虎皮蛋糕”,就是奶油卷,那时候甜点实在罕见,一块虎皮蛋糕就是顶级甜点了。
后来我上高中,上学路上会经过北新桥的一个“甜品店”,那里有很多甜品,五颜六色的放在小碗里,我最喜欢吃的是杏仁豆腐,甜水里泡着,除了甜,还有一股杏仁味道,那大概是我对复杂口味的最初理解。那时候的中学生,没几个零花钱,所以吃甜品的机会也不多。
后来挣钱了,肯德基的蛋挞来六个,蛋糕店里的奶油卷来两个,吃西餐必须有甜品。再后来慢慢有点儿健康饮食的概念,收敛了,不怎么吃甜食了。
然后,我有了儿子。他两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带他去吃冰激凌,先舔一下,然后就停不下来了,手里拿着小勺,不停地往嘴里送。据说小孩子能吃出来蔬菜淡淡的苦味,所以他们大多不喜欢吃绿叶菜,母乳比牛奶要甜,母乳曾经为婴儿提供几乎全部的营养物质,是他们感受甜味的唯一途径,这个途径通了,以后他们吃起甜的东西,那就是一路畅通。我看着儿子一口接一口地吃冰激凌,一口接一口地吃蛋糕,心里也免不了甜蜜蜜的。
我有一朋友,从来不给他的孩子吃糖,西红柿炒鸡蛋里加的那点儿调味用的白糖就算了,但绝不让孩子吃水果糖、奶糖、蛋糕及甜品,这样做可以保护牙齿,但其中暗含着一种清教徒思维。甜食能增加愉悦感,他不想让甜食来决定孩子的愉悦感。说得直白点儿,甜食就是孩子的毒品。
的确,从科学上来说,吃甜食,不等糖类消化,我们能立刻产生愉悦感。研究表明,口腔中的糖类受体与大脑中释放内源性阿片类物质的区域有关,这种天然的吗啡类化学物质可以让人产生快感和舒适感,甚至会阻断痛觉刺激向大脑的传递。如果小孩子哭了,给他点儿甜的东西尝尝,他就会镇静下来,甜味能刺激大脑中的愉悦中枢。犹太人给孩子做包皮环切手术时,会让孩子嘴里叼着一块糖水浸泡的布,这作用跟“阿片”“吗啡”的作用差不多。“阿片”“吗啡”这两词实在太可怕了,成人不能碰这些玩意,所以孩子也不应该碰甜食。
我当然也不想纵容他吃甜的,但他会说,可我喜欢吃甜的东西啊。每次接他放学,总要在学校门口买一串糖葫芦,他要啃糖葫芦上面的糖,才能从幼儿园集体生活的压力下缓解。我看学校门口聚集的小商贩,卖糖炒栗子,卖烤白薯,卖糖葫芦,这几样吃的,跟我当年上学时也没什么变化,孩子照例会排队买。
我几乎无力对抗孩子的这种“糖瘾”,早上吃面包果酱,果酱甜得要死,吃糖三角,更甜。在幼儿园加餐,会吃纸杯蛋糕。放学后,吃糖葫芦,吃水果。到了周末,儿子会说,我们该去甜品店了吧?我想吃一个苹果蛋糕。在我家附近,有一个很大的甜品店,有池塘,池塘里有天鹅和锦鲤,有假山和树丛,店里有花样繁多的面包、蛋糕和巧克力,每次儿子要去那家甜品店的时候,我都无力劝阻,实际上,我也不想劝阻。那家店里有一种特别浓稠的热巧克力,是我在北京喝过的最好的巧克力,我很高兴能跟儿子一起去甜品店,给他买一块蛋糕,给我自己买一杯热巧克力。
这是满足我自己压抑许久的“甜食之瘾”,我喝着热巧克力,看着儿子吃蛋糕时,总这样想——如果我们有很多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也就无法要求孩子过一种健康的纯净的生活。(撰稿 苗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