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辞的美
这次我想介绍一本书,叫《国文课》,副标题是“中国文脉十五讲”。作者徐晋如开篇就说,他是新文化运动的反对者,正是新文化运动断了中国的文脉。《国文课》从《诗经》讲到李杜,讲到宋词。作者说,“我认为骈文是中国文字运用到了极致的产物,是汉语之美的最终极体现,因此骈文应该有比古文更高的文学价值,更应该被看作是中国文章的正宗”。
徐老师说,从魏晋到唐代,公文如制、勅、诏等等,大多用骈体文写成,骈文能表现朝廷的威仪,国家的典重,直到清代,判词都是用骈体文写的,因为法律是严肃的,骈体文才能表现严肃性。有一位台湾学者也说过,汉之赋,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无不特具体裁,别有风骨。然文章之华美,辞藻之旖丽,声韵之协调,对仗之工整,词匀色称,气静机圆,则莫若骈四俪六之文。国家的典章用骈文来表达,会增进国家的神圣感和庄严感。
古文与骈文之争,不是什么新鲜事。在新文化运动之前的北大,就有章门学人与桐城派文人之间的论证。桐城派文人是推崇散文的,我们上中学学过姚鼐的《登泰山记》,那就是桐城派的散文,到北大初创之时,桐城派文人吴汝纶担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林纾授课时,以姚鼐、曾国藩所选古文为教材,到后来,黄侃等人加入北大,黄侃讲《文心雕龙》,推崇以《文选》为代表的魏晋六朝骈文。等胡适、陈独秀等人发起新文化运动,钱玄同直接开骂,“选学妖孽,桐城谬种”,前一句骂的就是推崇骈体文的黄侃等人,后一句骂的就是桐城派那些推崇古文的。据说,黄侃后来上课,五十分钟一堂课,前三十分钟都用来抨击白话文运动。
现在我们看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可以简化为“八不”,其中有两条说的是不用典,不讲对仗。胡适说,施耐庵、曹雪芹、吴趼人皆文学正宗,而骈文律诗乃真小道耳。这种说法就是用西方的文学标准来看待中国文学,把小说的地位大大提高,而对骈体文很是不屑。胡适这篇文章发表在1917年的《新青年》杂志上。
徐晋如这本《国文课》再度为骈体文翻案,他说,中国文字的特性,决定了中国必然会产生骈体文,也必然会产生格律诗。中国文字从读音上就分平仄,从字性上又分虚实动静,最宜于对仗。从哲学基础上看,有阴必有阳,阴阳相生相济,对仗就是这一哲学思想的美学实践。《文心雕龙》中就说了,骈体文就是基于汉字特点而自然形成的,所谓“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诸子中骈语就不少,比如《老子》中的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再比如《庄子》中的名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
我们年少时的背诵,的确是喜欢对仗,比如背《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再比如背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从这个角度看,小孩子背诵《声律启蒙》,其实就是在没有现代语法概念的状态下理解词性。
徐晋如在《国文课》中说,骈体文的风雅,很大程度上是靠频繁的用典故。这会让文章更加深刻婉曲,文辞更加典雅。徐老师强调,这样美好的文学,本来就需要读者达到一定层次之后,才能真切理解的。
我得承认,我虽然是中文系毕业的,但我的层次还是达不到欣赏骈体文的高度。我肯定是新文化运动的支持者,喜欢白话文和英文更多一些,但我感觉《国文课》这本书也很有意思,作者徐晋如毫不避讳自己的观点,他对中国古文辞真是热爱。我们也可以通过这本书,对中国古文辞多一些了解。(撰稿 苗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