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技术和工作的齿轮中解救自己
艺术家珍妮·奥德尔,2019年做过一个演讲叫《如何什么都不干》,后来以这个题目写成了一本书。她说,她经常去洛杉矶的玫瑰园坐坐,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她引用法国文学家德勒兹的话说,我们周围充斥着毫无意义的谈话、疯狂的文字和图像,愚蠢的东西永远不会沉默。孤独太少了,沉默太罕见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迫你表达——“什么都不说”才是件欣慰的事,只有沉默和孤独,你才可能创造一些罕见的东西。
珍妮·奥德尔的艺术作品,都有点这样的气质。她有一个“卫星景观”系列,把“谷歌地球”上的图片中的地面一点点移除,就剩下那些人类建筑。还有一个“悬疑之物”系列,把垃圾场捡来的东西拍摄、归档,介绍每一件东西的材质、制造过程和公司历史。她说自己干这个项目时,就像收集海洋动物,某些扁平蠕虫非常小,你几乎抓不到一整个的,它们在触摸下就会断裂和破烂,所以必须打开瓶子,让它们自己爬进来。她喜欢的两个艺术项目,一个叫《掌声》,2015年在圣地亚哥的公园,日落前45分钟,客人被引领到海边的座位上,不许拍照,仔细观看落日,然后鼓掌;另一个项目是“天空室”,在封闭的房间中,看三块天窗上透出的天空,为时一小时。这两个项目都是要关闭日常生活的压力,打开沉思的空间。她说她在玫瑰园里也有类似的感受。公园里每个人都移动得很慢,都想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
珍妮提出一个概念叫“注意力折叠”,迷宫或者迷宫似的房间都会让你更专注,我们如果在博物馆里仔细观看每一件东西,就会达到“注意力折叠”。还有一个办法叫深度聆听,这是音乐家Pauline Oliveros的遗产,她上世纪70年代推出“深度聆听”用以治疗心理创伤,“无论你在做什么,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倾听所有可能听到的事情,包括日常生活、自然、自己思想以及音乐声音。倾听是实现感知的物理手段。倾听就是关注声音和心理上感知的东西”。珍妮自己接受了“深度聆听”的理念,她通过观鸟来聆听,这改变了她感知的颗粒度,一开始她只能听出一两种鸟的叫声,后来她听到鸟叫,就能辨认出是海乌鸦、知更鸟、麻雀、雀鹰、金翅雀,将以前的“鸟声”多样化为有意义的声音。
入迷宫或者深度聆听,也适用于更长的时间。许多人都曾经过一段时间的“空置”,就此改变了他们对世界的态度。比如珍妮的爸爸,曾经在湾区担任技术员,他厌倦了自己的工作,辞职,过上一段花费很少的生活,为时两年。他读很多书,骑自行车,学习数学和电子学,钓鱼,与朋友聊天,还学了长笛。一段时间之后,他意识到他对外部环境的愤怒更多与自己的心境有关。两年闭关后,珍妮爸爸出去找工作,成为一个工程师。
珍妮承认,闭关生活对普通人太奢侈了。她说,我们在19世纪所要求的是:每天工作8小时,此外是8小时的休息时间,休息、思想、鲜花、阳光对每个人都很重要。但在全球数字网络中,劳动力被转化为一小块一小块的神经能量。工人永远在线,永远链接,24小时都可以货币化。每个清醒时刻都与我们的谋生相关,我们还关注自己在社交媒体上的表现,再也无法“无所事事”——因为它没有提供投资回报,它实在太贵了。但是,那些平台的赚钱之道就依赖于喋喋不休的激增,无关紧要的观点和话语,还有致力于使思想、异议和批评变得荒谬。正是这种经济激励的喋喋不休的激增,引发了歇斯底里的浪潮,冒犯了每个人的感官和认知。撰稿 苗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