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八道湾十一号

　　十几年前，北京城区改造，八道湾十一号早就变成了大杂院，住进了30多户人家。当时有一派意见是拆除，但专家说，这是鲁迅写出《阿Q正传》的地方，这地方要保留下来。于是这个院落被北京三十五中留在校园里，开辟为纪念馆。

　　1919年，鲁迅卖掉绍兴老宅，买下这个院子，周氏三兄弟连同各自的夫人，跟老母亲鲁瑞住在这里，一个大家庭就此落户京城。这个院子大概风水不好，先是周建人跟夫人出现裂痕，然后是鲁迅跟周作人兄弟闹翻，然后有周作人刺杀事件，有周丰三自杀。现在，院子已经改建，房屋砖瓦油漆都显得“有点儿新”，大门口写着“周氏兄弟旧居”。

　　1939年元旦，早上9点多，周作人跟客人在客厅里聊天，仆人说外面有人求见，是天津中日学院的李先生。周作人并不认识此人，但元旦有客人，也就请了进来。那位李先生进来问：“你是周先生吗？”说完就给了周作人一枪。周作人左边肚子中枪，子弹被毛衣扣子挡住，没打进去。杀手逃跑途中跟仆人、门口的车夫扭打，杀手在外面还有一个助手，开枪帮凶手逃脱，结果有一位人力车夫被打死。谁会去暗杀一个文人呢？周作人认定凶手是日本军方，日本军警认定凶手是国民党特务，还有一种说法是辅仁大学附中的学生，要杀掉周作人替他保全声誉。刺杀事件过后十余天，周作人接受聘书，出任北大图书馆馆长，替日本人干事了。他的薪水比当大学教授要高出许多，到1939年7月，周作人家里开始翻修，修院门，改造厕所，裱糊内屋，设宴招待客人，家里的佣人也越来越多。1940年12月，周作人出任伪政府的教育总署督办一职。

　　当时《中国文艺》杂志编辑张深切回忆与周作人交往的一些细节时说，“听说他出任伪职的动机是受了周围的环境和他的日本太太所影响。无论谁去影响他，他本质固不是劲草，风来草偃是自然的下场。”《北京苦住斋记》记述，1941年，周作人将八道湾住宅的一间改造为榻榻米日本式房间，据说材料是从京都定制的，可招待客人，可以用餐，周作人读书、写作、休息也都在日式房间中。

　　八道湾纪念馆的荣挺进先生带我参观了这处宅院，他从右手边的门房拿出一大串钥匙，八道湾十一号所有的房屋大门都掌握在手里，荣先生向我一间间指认，前罩房中哪一间被改造成了榻榻米，哪一间是鲁迅写《阿Q正传》的地方，西厢房是苦雨斋，鲁瑞和朱安当年住在北房，周建人一家周作人一家住在后院。后院中有一个小池子，就是《鸭的喜剧》中出现的鸭池。这些房间有的被用作学生的书房，有的被当成小展厅。鸭池边上，靠着院墙种着几丛竹子，荣挺进指着这块地方说：“周作人最后就死在这里，当时这里是厨房外面搭建的一个小棚子，院子里的房子都被‘红卫兵’占了，周作人不能到屋子里去，他的儿媳妇就在这里给他搭了个棚子，他确切的离世时间是1967年5月6日。前几年我们这里搞活动，有人来给周作人献花，我就让他们放在这里。”

　　荣挺进说他仔细查阅周作人信件，编就了一本《乞食录》，周作人晚年时常写信给海外朋友，催要稿费索取食物，荣挺进说，1962年羽太信子死后，周作人就不再“乞食”了，他要吃的，是为了老婆。1962年4月，羽太信子去世后他开始翻译古希腊作品路吉阿诺斯的《对话集》，到1965年翻译完毕，计47万字。我没读过《对话集》，只知道老头儿留下八个字的自我评价，“国文粗通，常识略具”。撰稿 苗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