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剧里的土耳其大国梦
阅读提示：通俗文艺如果打造成优质商品，反而是最佳的意识形态宣传工具。
孟 晖
在根本没听说土耳其电视连续剧《宏伟世纪》之前，竟两次买到该剧的衍生产品，这是我的亲身经历，让我切实感受到这部言情剧的影响力之大。
去年4月底到迪拜玩，偶然在一家小银饰店买了一条物美价廉的镶人造宝石手链，随口问年轻店主：这东西可有什么特色吗？答曰：是仿土耳其后宫首饰的古风样式。我当时一愣：怎么阿拉伯半岛上会有人卖土耳其古风首饰？11月到土耳其卡帕多奇亚短游，在当地一家饰品店赫然看到了款式相近的手链，不禁好奇询问：它们属于什么风格？店主的回答听来耳熟：是奥斯曼后宫首饰的仿品。这让我好生纳闷：怎么奥斯曼古风首饰会四处流行？
到了伊斯坦布尔，和热情的导游聊起此事，才得到答案：原来近年土耳其出品了一部超长的历史剧《宏伟世纪》，讲述苏莱曼大帝与其“皇后”许蕾姆苏丹的故事。这部电视剧获得惊人成功，在世界各地吸粉无数，引发的附带效果之一就是女观众对剧中妃嫔公主所戴的首饰无比向往，争相购买类似的饰品。和我交谈的这位女导游曾经在迪拜亲眼看到，一家首饰店里挤满了阿拉伯女性，都在狂购所谓的“奥斯曼后宫风”饰物。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入手了《宏伟世纪》的周边产品！
最近，终于在网上发现《宏伟世纪》的中文字幕、英文字幕版本，满怀兴致地看了一通，结果却意外而失望。剧中的女主角许蕾姆又蠢又坏，自私霸道，唯一的特长就是泼悍，尖锐的宫廷争权也降级成琐碎恩怨，以致网友们在弹幕中嘲笑宰相易卜拉欣与许蕾姆的冲突是正室斗小三——易卜拉欣是正室。坦白说，这种俗剧的目标是最低端的观众群体，那些最没文化的人们。然而，唯其如此，才让人不敢轻视，因为这个观众群体极其庞大，构成了全世界各国的基层。
要害在于，剧中不止愚蠢的后宫这一条线索，同时，以相当篇幅展现由苏莱曼、易卜拉欣君臣为首的奥斯曼帝国开疆拓土的业绩。这一部分情节同样带有漫画式的浅白，简洁易懂，但是却气势恢宏，紧张激烈，闪烁着智慧、勇气与美德，金戈铁马的峥嵘特别能感染观众。通过一部通俗到庸俗的言情剧，今天的土耳其文艺人展示了他们心目中16世纪初的世界版图，这图景是如此新鲜，如此不同于欧洲人与东亚人习惯的历史记忆，让观众很自然地产生发现新世界的兴奋感。
更厉害的是，在表现苏莱曼征服业绩的同时，电视剧不动声色地进行了强势的、用意鲜明的意识形态宣传。举个令中文弹幕哗然的细节，苏莱曼在发兵征服布达时，高举双手祈祷，以一长串自封的头衔开始祷词，其中最后一个头衔竟是“整个丝绸之路的统治者”。这类宣扬土耳其大国梦的内容在剧中丝丝缕缕随处洋溢，观众不知不觉就接受了洗脑。同时，创作者又对历史肆意歪曲，例如把苏莱曼塑造得充满现代精神，竟会支持自由恋爱，而扮演苏莱曼的男演员演技一流，非常富有魅力，这就让不明真相的观众对历史上的奥斯曼帝国产生极大的幻觉、由衷的崇拜。
我对同样关注此剧的朋友感叹：不难想象，从巴黎伦敦到圣保罗，从金沙萨到雅加达，全世界各地那些缺乏历史知识、没有文化的观众，在看了这部剧后，会留下怎样的“历史印象”。因此，《宏伟世纪》在互联网时代施加于全球范围的影响其实很难估量，属于真正的“文化软实力”，它再一次证明，通俗文艺如果打造成优质商品，反而是最佳的意识形态宣传工具。
在我们这里，大家对土耳其一向少有兴趣，近期，土耳其发生了失败政变，政变后埃尔多安采取高压措施，这更加引发了负面印象。然而，它那试图吞并整个中亚的大国梦并不可轻视，它利用文化软实力为大国梦造势的做法，既让我们警惕，也该引起我们反思。最简单的一点，面对《宏伟世纪》中宣称奥斯曼苏丹是丝绸之路统治者这个说法，我们可有一部通俗言情剧提供反驳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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