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红楼梦》随想

　　1月6日上海大剧院，观看尹派袁派版越剧《红楼梦》。

　　从电影徐王版《红楼梦》起，一路看过来。当年电影上映时，我还只是工艺美术公司上海制花厂的一名制花女工和南京路上门市部的卖花姑娘。记得我师傅是个越剧钢杆粉丝，一口气连着看了28场电影《红楼梦》！她每次都真情投入地哭湿两块绢头（手帕）。啥是虐心？那才叫虐心哎！大家劝她别太伤心，她总是抽噎着回答：别管我，让我哭！这出戏是真好看，也是真难过。那年师傅逼着我们这些徒弟都要去学唱几段，居然掀起跟风热。后来我才晓得，师傅看得还不算最多，舒悦（小百搭）当年曾创纪录地连看46场！

　　精品不容小觑，经典永远流传。当晚，上半场是青年演员郭茜云俞景岚，下半场是袁雪芬嫡传弟子方雅芬的功力在“葬花”，尹桂芳再传弟子王清（赵志刚之徒）的冲劲在“哭灵”。念及剧中人之哀婉境遇，凄凉之感沿脚底升到脊背。现场的越剧观众很热情，可不知何故回家途中这心绪久久未宁。名剧的穿透力和影响力，竟然如此深远。

　　越剧流派的传承意义重大，从曹娥江走到黄浦江形成了十三个流派实属不易。越剧十姐妹一次次牵手走过戏曲改革，创立了今天的上海越剧多部巨作，如今越剧院的小荷又露尖尖角，欣慰。

　　在这当口，我忽然想起已逝的越剧名家“袁派”创始人袁雪芬老师。我在袁老师家中听过三次课，最后在医院听过一次她讲述的越剧历史。袁老师很自律，对徒弟们要求也很高。在旧社会，她就是不唱堂会、不拜“过房娘”、不向黑恶势力低头的“越剧皇后”。在创排鲁迅作品时收到过信封里要挟威胁她的子弹，被泼过粪水。在推进越剧改革时被讥笑嘲讽谩骂，在十年动乱时受过迫害。一位舞台上的正旦，台下可谓铮铮铁骨。

　　袁老师常年担任上海“白玉兰”舞台表演艺术奖的评委会主任，我作为组委会主任和袁老师合作了6年。她在主持评选时给所有评委制定的规矩是：请客不到，送礼不要！不吃请，不去演出单位参加活动，不泄露任何评奖信息。她告诉我，曾经有一位从小培养的学生带来她家乡院团的礼物，是金首饰。袁老师愤怒地站起来示范给我看：我直接丢出门外！她告诉学生，这是赤裸裸的贿赂！你再有这样的举动，别进我的门！

　　2006年，我们白玉兰组委会决定授予袁老师舞台艺术终身成就奖，我坐在老师家中非常认真地转达组委会的意见。袁老师坚决不肯接受，她说：“领导教育我们，做人要低调，做事可以高调。党和人民给我的荣誉已经太多了，这个终身成就奖的荣誉分量太重了，我是不能接受的。”这下，我真的是绷不住有点急眼了。明天就要在晚会上颁奖的，袁老师就是不接受怎么办呢？

　　袁老师低调做人，我们就很没有腔调地做事了。软磨硬泡到最后，我只能用略带强硬的口吻说，这是组委会的集体投票表决的决定，请老师个人服从组织吧。袁老师依然坚持保留个人意见，最后还是我学着用绍兴话的一句话打动了她：“袁老师，这个奖不是仅仅发给你个人的，是颁发给越剧姐妹们的！”好不容易，袁老师终于松了口：“好吧，明天我去参加颁奖晚会”。

　　袁老师2011年2月19日在家中去世。在龙华为她送行时，看到无数的戏迷观众含泪不忍告别的场景，着实为2006年颁出的终身成就奖欣慰：金杯、银杯确实不如民众的口碑，然而还是应该有国家荣誉制度，由人民来投票产生人民喜爱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