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画家
我要说的第一个画家,姑且称之为老张吧,很早就在城隍庙笺扇店里挂润格,卖得也算不错。转眼到了四十年代,有一次他接到一份单子,画一幅青绿山水,讲好尺寸和价钱,但交画时客户又嫌贵,只肯出一半的钱,缠了半天,老张也烦了,拿出剪刀拦腰一剪:“钱出一半,画也出一半吧。”还有一次,也是个小气鬼,请他画一只老虎,只肯出平时的一半价,画家勉强答应。交画时那人发现画面上一只老虎正往洞口钻去,不见虎头,只剩屁股在洞外,拖着尾巴。小气鬼急了:这成什么老虎了?画家说:“你只肯出一半的钱,老虎也觉得难为情了。”
第二个画家姑且称之为老徐,留过东洋,掌握了一套水彩画的技法,用在中国画上居然也别开生面。有一次,某染坊老板六十大寿,听说老徐擅长人物画,就请他画幅肖像,并要求身后衬有青松、仙鹤和灵芝等物,很落俗的一路。画家也不管,反正照润格办事吧。
十天后交画,老板打开画轴一看,脸庞是工笔,极像,一袭长衫是大写意,寥寥数笔,又是青布。老板心有不悦,青布的,总显寒酸。但也不好说,因为事先并没要求画一件绸缎团花的。他就找碴子说脸庞不像,画不要了。
老徐没跟他争,卷起轴头就走了。几天后圈内到处在传笑话:“某人长尾巴了。”原来老徐将此画拿回家后挂在厅堂里,并在人像上添了几笔,长衫下面拖了一条猫尾巴出来。来人一见,认识是染坊老板的面目,又看到了这根尾巴,于是大笑。
老板前去责问画家,画家悠悠地说:“那人又不是你,急什么?”
老板没办法,出高价将此画买下,撕了。
第三个画家老金,解放初在一家古董店里当伙计,合作化后进了文物商店。前不久他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他有个忘年交朋友开一家画廊,某天,大汗淋漓地闯进一个人,挟了一个像是旧裱的轴头,打开一看,是一幅黄宾虹,因为家里有急用,不得已将祖上传下来的画换二十万元。画廊老板有点犹豫,那人就说:“ 那先放在你这里,慢慢看,你只须留张条子,再交我两万元押金便是,七天之内我必定再来,还你押金,取回画便是。如果你有意购买,到时我们再谈价钱。”
画廊老板暗想,这幅画若按时下的拍卖行情,起码上百万吧,就爽快地写了收条,给了他两万元。
谁想七天后那人没来,一个月后也没个影子。他把老金叫来鉴定,老金只将拉画轴拉到一半就说:“东西不对啊!那人也肯定不会来了。”画廊老板急得脸色发白,央求老金看仔细。老金就说:“那我就带回家再看看吧。”第二天来了,还是原来的结论。
画廊老板不甘心白白损失两万元,又将画送到典当行,典当行也说是假的,若要当,只能按工艺品作价,顶多值一千元。画廊老板一气之下当场将这幅画撕得粉碎。
半年后,画廊老板与老金在店堂内喝茶聊天,门铃丁咚,进来一人,正是一幅假画的主人。画廊老板拍案而起:“当初你不是说好七天之内必定会来吗?”那人忙堆起笑容解释:家中突然有急事,自己被朋友拖到国外,一直到现在才来。递烟、打招呼、深度鞠躬,画廊老板说:“你放在这里的画是假的,还敢来要?”那人说:“我不跟你争是真是假,如果这幅黄宾虹被你出手了,不管你赚多少,你就给我二十万吧。没脱手最好,你还我就是了,两万元现金我也带来了。”
画廊老板说:“我送到典当行,人家都说是假的,画被我当场撕了。”
那人跳起来一把将画廊老板抓住,要往派出所里送。老金不慌不忙地将那人的手捉住,“别忙,跟你开开玩笑的,那画还在。”说完从柜子底下抽出一个轴头,验明正身后,将钱和收条赎回来。“告诉你吧,我就等着你来,如果没有典当行那场戏,你这辈子是不会来的。再告诉你,撕掉的那幅假画,是在下我复制的。这套把戏,在旧上海四马路上已经演过一回了,骗别人还行,在我这里过不了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