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的情伤
赵无极去世后,关于他的文章已经不少了,但我还是想补充一点。1999年他回上海举办个人画展,这是他一生中规模最大的一个展览,又得到了欧莱雅的全程资助,心情大好。他下榻花园饭店,我们在大厅里喝过咖啡。事先有人提醒我:不要谈及他的私人生活。但是老先生讲一口老派的上海闲话,讲到开心时就自己提起来了,挡也挡不住,这个正中我的下怀。
赵无极从小就喜爱文学和历史,10岁时便能作画了,这份天赋可能来自他的银行家父亲。赵无极说:“我的父亲是一个业余画家,作品曾在巴拿马国际画展中得过奖。”14岁那年,赵无极进入杭州艺专(中国美院前身),在那里读了六年,毕业后留校任讲师,同年在重庆举办了他第一个个人画展。
“后来艺专的校长林风眠对我说:你可以到外国去镀镀金,再回来做教授。不过你不要留在那里,因为生活会很困难。他哪里想到我竟在那里一脚住了下来。”老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顽童般的笑容。
赵无极是和夫人谢景兰一起去法国的,在马赛港上岸再转到巴黎,到巴黎的当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找到卢浮宫,如痴如醉地度过了一个下午。第二年,他结识了诗人和画家亨利·米肖,后者为赵无极的八幅石印画配了诗,帮他出版了第一本作品集,又把他介绍给拉于纳画廊。赵无极很快和画廊签了约,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我不知道赵无极在法国的第一件作品是什么,我谨慎地提到了这一点,想不到他大笑起来:“是邮票,你猜得到吗?那是应邮政部门的约请画的八幅水彩画,他们选用了两幅。当时的法国正是各种艺术流派此消彼长、强调艺术创作主观性的时期,印象派过去了,立体派、野兽派、未来主义、形而上绘画、超现实主义等风头正健。后来又涌现了抽象艺术的浪潮。我去的时候正是法国艺术家苦苦寻找东方文化因素的当口,而我作品中所表现的空灵感和宋元文人画的气息正是他们缺乏的。我是学画去的,没想到他们在我身上找到了中国。”老人说到这里,又哈哈大笑起来。
1957年,谢景兰跟别人走了,赵无极怀着惆怅的心情来到美国,并在那里结识了纽曼、罗斯科等抽象画家,发现了美国绘画中巨大的新鲜感和自发性,找到了更加适应自己的画法。他和朋友到美国各地旅行,然后在日本的东京、奈良、京都留下点点屐痕,最后来到香港。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画家遇到了后来成为他第二任太太的陈美琴。
陈美琴原来在香港电影界,后来学起了雕塑。她跟赵无极到了巴黎后,在荣古瓦街的新居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赵无极画画,她做雕塑,白天互不见面,各忙各的。赵无极还和她一起办过一个画展。不幸的是,在1972年,陈美琴因患脑积水而去世,走的时候正值花样年华。受此打击,赵无极一度无法创作大幅的油画。他对我说:“我整天想她,总觉得她在家里走动,煮咖啡,看电视,所有的声音,都是她发出的。其实这是我的幻觉。米肖看我这样消沉,就建议我恢复工作,可以画些水墨画。”
果然,重新拿起画笔后,赵无极的情感得到了宣泄,很快就画了一百多幅,其中就有一幅巨画《纪念美琴》。这些画和陈美琴的雕塑后来在法兰西画廊展出过。
他们有一个女儿,名叫赵善美,从18岁起就当上了时装模特儿。“我的这个女儿很了不起,在巴黎这个时尚之都能够冲出来,很厉害的,是为东方人挣了面子的。”后来我在花园饭店看到了赵善美,身高肯定有1米80,肤色是那种西方流行的小麦色。她在大厅里走动时,赵无极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看,那是一种艺术欣赏兼父亲慈爱的目光。
1973年,赵无极再度回到故乡,这次他到不少地方旅行,还将当时名噪一时的户县农民画带回法国,在巴黎双年展中展出。也就在这一年,一个别具风韵的法国女人进入了他的视野——弗朗索瓦兹·马尔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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