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婆”草间弥生的心愿

沈嘉禄

　　周末去人民公园里的上海当代艺术馆看草间弥生的亚洲巡展，买门票的队伍一直逶迤至七号门，要不是馆长龚明光先生在人群中发现我并让我享受了一次VIP待遇，我恐怕要在寒风中站立至少半个小时。
　　此前网上有关于展览遇冷的传言，看来是大错特错了，我不知道消息发布者到过现场没有？成群结对的年轻人居多，中老年人则带着孩子来。孩子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奇妙的新世界，他们可能受到压抑的想象力由此爆发，这在馆方针对孩子特点策划的一系列活动中可以证明。
　　草间弥生今年已经84岁了，但她是一个超越年龄、跨越疆界的“疯婆婆”，不同年龄段的观众可以在她的作品中发现自己的童年与冥想，精神分析师企图通过她的作品中寻找人与环境互为作用、最终人被环境异化的线索，商界人士则在竭泽而渔地打捞她的商业价值。
　　而我在现场看到的情景相当温暖，观众惊奇地在无限膨胀的圆点画面、南瓜雕塑、如海底植物般向上伸展的软体雕塑、可以进入的球型镜面装置及雕塑、灯光与环境融于一体并产生多维视觉错位的空间中穿行，享受着草间弥生奇谲诡丽的思维与由简单重复达到的极致画面。上三楼，墙上的电视机在反复播放一个关于草间弥生艺术人生的短片。据龚馆长说，他本来是想请草间弥生来上海参加开幕式的，后考虑到她的身体原因，只得放弃。不过草间弥生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爱上海。”
　　草间弥生穿着布满红色圆点的衣服，戴着标志性的红色假发，在工作室里作画，她的作品顶天立地，挂满墙壁，看上去就像一家土耳其地毯商店。然后她瞪圆了眼睛对着摄像机镜头，语调从容缓慢地回答策展人关于艺术与人生的种种提问。短片很快结束了，音乐与字幕都在与观众告别，但是草间弥生还有话说：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对中国，对亚洲人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与痛苦，我代表日本人民向你们道歉。不论是中国人、日本人，在和平与爱的前提下开心地活下去，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这也是我艺术创作的初衷。
　　草间弥生在说这番话时，心情沉重，表情诚恳。但是在我前面的几个年轻人在看到“战争”、“道歉”等字眼时就走开了，或许他们认为像草间弥生这样另类的艺术家作类似的表白，肯定是事先安排好的。其实不然，龚明光及策展人团体那天在东京她的工作室里拍这部短片时，并没有提这样的要求，直到结束，摄像与灯光都准备收工了，草间弥生突然主动提出要加一段话。
　　安倍悍然拜鬼，引起中国政府的愤慨和国际舆论的强烈不满。上个月我在日本福冈博多地铁站看到的情景或许更有样本价值，日本爱国党几个成员在广场上声嘶力竭发表演说，要求中国撤消东海防空识别区，但路人匆匆而过，无人停下脚步。不远处的广场一角正在为一部战争片推介，主事者还将二战时期的偷袭利器零式飞机模型搬到现场，但人们在留言板上写下最多的还是“和平”两字。在我接触的日本民众中，也没有一个对安倍政府表示赞赏，只为中日两国关系进入冰河期而忧心忡忡。
　　草间弥生出生于1929年，从太平洋刮来的腥风血雨，在她心灵烙下深刻的印记。此前我看过一篇文章，说草间弥生平时不看报、不看电视、不上网，对政治没有兴趣。但从短片最后一段话里，我发现她对中日两国发生的一切一清二楚。今天，慰安妇一个个远去，抗战老兵所存无几，对战争有着亲身经历的人也不多了，不远的将来，谁来承载这段历史？又有谁来唤醒失忆的群体？对下一代如何讲解历史，靠抗战神剧肯定是不行的，通过超越国界、超越时空的艺术，也许能扩大民众的共识，增进感情。当然，向下一代梳理应该记取的历史教训，设计走向共同未来的路径，还需要更大的智慧，更宽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