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五分的“拜师宴”
阅读提示:每人吃了一碗红油辣子面,一碗面三分钱,总共花了一角五分。
沈嘉禄
现在书画界拜老师、收徒弟的风气越来越盛。有时候看到报上刊登报道,有图有真相,场面相当壮观:一个老师端坐在太师椅上,脚前的徒弟哗哗地跪成一片。有人吐槽:这不是旧社会开香堂吗?
其实,此事放在被人们加载了美好想象的民国,书画界拜师课徒很正常,形成了传统,建国后统统归入学院一门,老师领薪水,学生缴学费,不再有束脩的维系。但这些年来,大家发现私塾式的艺术教育还是有现实意义的,尤其在流派传承上更便于操作。再说岌岌可危的手工艺领域,在非遗项目申报、保护和传承的宏大背景下,师徒关系再次被重审和梳理,最终被视作一条有效途径。那么锔只饭碗、箍只脚桶、绣件衣裳都要拜师,书法、绘画为何不能拜师?至于排场,那是形式上的差异,只要不违反有关规定,无可厚非吧。如有老师垂范,学生低调,不与同侪攀比,称其为“梅竹双清”也不为过吧。私塾式的艺术教育作为艺术院校的有效补充,也应该得到肯定与研究,许多艺术大师连清华、北大的门在哪里都浑然不知,但某些教授却不能望其项背,这里面真有讲究。
在海上艺坛,学生最多者应该是韩天衡,据说有二百四十几个,程门立雪者比在华山医院看专家门诊的病号都多,连日韩、东南亚诸国都有弟子遥遥叩拜,当然也有人酸溜溜地说他“自比孟尝,网罗天下”。韩先生名头大是主要原因,但教学有方也是一个因素。他因材施教,教学相长,反对学生亦步亦趋,克隆他的作品。有一次,他的一位学生参加全国性书法篆刻大赛,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杀进终评,作为评委的韩天衡看了这位学生的作品后表示:“太像我了,体现不出个性,不能得奖。”
今年是韩天衡从艺七十年,他带学生也有半个世纪了,韩门弟子阵容整齐,韩流滚滚,惟妙惟肖者倒真少见。
韩天衡跟学生强调三点:作品首先要有别于老师,其次要有别于古人,最后要有别于时人。在人格上,他视学生为朋友、同学。以此为精神,他虽然也接受拜师仪式,呈帖、叩头、敬茶这套程序一个不能少,但学生无论贫富,一律免费。
八十年代初,韩天衡写了一个《书法艺术》的电影本子,与上影厂剧组成员去外地拍外景,在四川剑阁拍摄那里的一块摩崖古碑,当地有一位书法爱好者叫梁光辉,才二十出头,得知他到了,就找到他,傻傻地跟着剧组走了两天,最后提出要拜师,韩天衡也同意了。这个小伙子很重礼仪,一定要按老礼摆一桌拜师宴。剑阁历史悠久,古称“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小县城出乎意料地简陋,一条长不足两百米,宽不足两米的石板路当中穿过,两旁挤着十几家低矮破旧的铺子。你这个拜师宴怎么个摆法?梁光辉只得找了一家满是油垢的小面馆,请韩天衡和上影厂的导演、摄影、道具等一共五个人,每人吃了一碗红油辣子面,一碗面三分钱,总共花了一角五分。当韩天衡接过学生恭恭敬敬端来面前的面碗,坐在摇摇晃晃的板登上哈丝哈丝吃这碗面时,不仅是被辣出了眼泪,而且是真的被感动了。
春节期间,韩天衡美术馆和嘉定区文化部门举办了一场“晒墨宝——嘉定区中小学生迎春书法大赛”,在得奖者中有一个小学生受到了韩天衡的格外留意。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外来务工人员,在菜场里卖菜,他每天放学后就来到摊头上,将菜筐翻扣过来做作业,练毛笔字,耳边嘈杂只当风吹过。买菜的大妈看这孩子毛笔字写得还真不赖,就送他字帖和笔墨纸砚,鼓励他将作品晒到网上。韩天衡听说了这个情况,又看了网上的作品,觉得对贫困家庭的孩子应给予格外的关心与鼓励。后来所有参赛的小选手都要当场挥毫面试,韩天衡与评委们一看,这个孩子写得最好,就将小学组的一等奖给了他,接下来韩天衡还决定吸收他进艺术馆来学习,资助他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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