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佛园里的“当代茶圣”
阅读提示:许四海以一己之力承担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使命,在物欲横流的喧嚣世界,无疑是崇高的。
沈嘉禄
有段日子未通音讯的老许突然打电话告诉我:他准备封印了。紫砂壶艺人都有一堆印章,一把茶壶做好,入窑之前要在壶盖、壶底、壶把几个关键位置钤印,这是识别标记,也是后人鉴别真伪的关键。数百年来,宜兴的大小壶手都将私印视作性命,收工后仔细收藏妥当。
而封印一说,照老许的解释:都作了固化处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了。许四海是驰名中外的紫砂艺术家,一把紫砂壶在艺术市场上随随便便就卖到十万二十万,在有些特殊场合还被人炒到一百多万。这么好的行情,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那天下午,我来到曹安路上的百佛园,看到老许平时埋头工作的台面上果然空空如也,两个钢转盘推至墙边,一丸鸽蛋大小的紫泥,似乎在那个“悲情时刻”被施了定身术,凝结成一块顽石。
“做了几十年的紫砂壶,我终于感到累了。”老许叹了口气。是的,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从来不知医院大门朝哪开的他,切切实实感到“岁月无情”四个字,并非歌中所唱的那般娇情。
老许十多年前从兴国路壶天阁搬到“心远地自偏”的江桥,买下十多亩野草及腰的荒地,带着儿子、徒弟将它开垦成一片嘉树成荫、花果满园的“城市山林”,这里有历代石雕,有汉画像石,有壶具博物馆,有制壶工场和窑炉,不少文化人爱在这里品茗赏壶,感受中国茶文化的精妙与高深,但这些年来经受的挫折与委屈从不与人吐露,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老许领我穿过“茶圣长廊”,去参观新建后刚刚开放的吴觉农纪念馆。这个馆早在十年前就落户于此,它原本由上海茶叶协会主办,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落到四处飘零的局面,老许得知后就接过来,将已经建成开放的壶具博物馆暂作关闭,腾出场馆给吴觉农纪念馆。又经过小几年的腾挪,壶具博物馆也有了着落,他又花了数百万元建成这个新馆。
熟悉茶文化的人都知道,吴觉农在理论与实践上,对中国现当代茶叶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绿树环绕中的吴觉农纪念馆里亮点多多,比如,1918年,年仅二十出头的吴觉农留学日本,考察了日本的茶叶种植,并撰写了许多有关农业、社会、妇女问题等内容广泛的文章,寄回国内发表在《东方杂志》等刊物上。他写的《茶树原产地考》和《中国茶业改革方准》两篇长文,引起世界农林学界的重视。要知道在积弱积贫的旧中国,西方国家一直不愿承认茶叶的故乡是中国!
留学回国后,吴觉农致力于振兴中国茶叶经济,维护中国茶在国际市场上的声誉,改善茶农的生活状况,他撰写的《中国的农民问题》曾被毛泽东选中作为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培训教材。抗日战争期间,他负责政府贸易委员会的茶叶产销工作,努力开拓茶叶对外贸易,使中国茶叶的外销一下子跃居出口商品第一位,由此从西方国家换回的巨额外汇,支援了抗日战争时期的经济。
1949年,吴觉农担任首任农业部副部长、全国政协副秘书长。老许指着一大堆材料告诉我:“吴觉农很早就向中央提出改善农民生活,关注农业问题,特别要增加茶农的收入。”他又指着另一张照片说:“这是大陆新村的鲁迅故居,鲁迅去世后,故居被日侨占住。抗战胜利后,成为吴觉农寓所的一部分。建国后得知国家要建成鲁迅故居,他就无条件地捐出来了。”
吴觉农晚年还主编了《茶经述评》一书,对中国茶叶历史和现状作了全面、准确的评述,被誉为“当代茶圣”。陆定一为《茶经述评》所作的序文中就强调了这个评价,并进一步肯定这本著作是“20世纪的新《茶经》”。“但是来这里参观的有些年轻干部居然不知道陆定一是谁!”老许无不诧异地对我说。
许四海以一己之力承担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使命,在物欲横流的喧嚣世界,无疑是崇高的,值得敬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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