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糕
中国的糕,如果以原材料来区分的话,有两大阵营,一个是用小麦做的,另一个是用大米做的。北方是小麦的主产区,发糕、油糕、切糕、花糕、炸糕、枣糕……在小麦粉里欢天喜气地打滚。长江以南是稻米文化的大本营,糕点多以大米为主,杂以豆类,偶允小麦加盟。
小麦粉可塑性大,用它来做糕可以有很大的发挥空间,我最佩服北方农村大妈大嫂做花糕,几个人嘻嘻哈哈捋袖上阵,跟玩似的,转眼就堆满了一房间,糕体上堆着小孩啊动物啊花草啊,造型夸张,还上了色,对比又十分强烈,蒸熟后简直就是一个可看可吃的雕塑!而在江南一带呢,一般都用米粉来复刻北方的面食,比如米线、米粉、米饼、米糕、米馒头、粿条,一不小心成就了另外一个体系。
做米糕要用糯米和粳米按比例调配,后来还会掺些豆杂和干果。清代朱彝尊的《食宪鸿秘》中就记载了多种可入糕的食材,比如栗子粉、菱角粉、松柏粉、山药粉、鸡豆粉等。鸡豆粉就是鹰嘴豆,原产地在土耳其,后从印度传到中国,在新疆和甘肃等省份落地生根。十多年前在上海还看不到,家庭主妇也闻所未闻,我从电视里得知美国篮球明星科比最爱吃鹰嘴豆色拉,我儿子是科比的铁粉,做梦都想吃这个玩意儿。有一天我与太太游玩召稼楼,在一家杂粮店里看到有卖,激动得不行,赶紧买了一些。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南人饭米,北人饭面,常也”。又说“糕贵乎松,饼利于薄”,后一句几乎成了糕饼业的圭臬。
在魔都,饼以面饼居多,越薄越好,比如葱油饼、韭菜饼、鸡蛋煎饼,糕以米糕为宗,越松越妙,比如黄松糕、定胜糕、玫瑰印糕、薄荷糕、高桥松糕。江南古镇有一种现切现卖的云片糕,是又薄又松的双冠王。张爱玲是很爱吃云片糕的,她小时候常常梦见吃云片糕,吃着吃着,薄薄的糕就变成了薄薄的纸,除了涩,还感到一种难堪的惆怅。其实云片糕是不涩的,除非里面夹了胡桃肉,胡桃肉的衣又没有剥干净。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米糕都是膨松的,也有糕体紧密,类似琥珀脂玉,比如赤豆糕、百果蜜糕、桂花拉糕、条头糕等。遇到重阳或春节等重大节庆,上海郊区的民众还会兴师动众地蒸糕,这般场面,充满了人间烟火!重阳节收到吴玉林兄从闵行颛桥快递来的一块桶蒸糕!说是一块,其实由四色组成,分别夹了豆沙、黑芝麻和白糖猪油。我挑了一块搁在锅里蒸软,水汽弥漫之际,被一股稻谷香暖暖地包裹住了。
上周许其勇兄也从崇明给我快递来一块沉甸甸的崇明糕,似乎比别处的蒸糕更加讲究,除糯米、粳米之外,用糖要红白分两种,配料又有核桃、松仁、瓜仁、红绿丝等,最妙的是加了猪油!没有猪油,蒸糕怎么会有食人神往的腴香呢?
许其勇兄再告诉我,蒸糕也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先在桶底撒一层经密眼筛子筛过的糕粉,赛过打底,接着下核桃和枣肉,然后再撒一层粉后继续蒸,如此者三,才能完成一块有形有款有味的崇明糕。
崇明糕有松糕和紧糕两种,松糕可冷食,紧糕必须回锅蒸软后吃。我收到糕后分割成八块,保鲜膜封好存冰箱,临吃取出上笼屉蒸,也可以在平底锅里油煎至表面冒出小油泡,又香又糯。如果你偷懒,将整块米糕存入冰箱冻上三五天,到时候你就是从李逵那里借来大板斧,也别想劈开它了。
米糕是甜的,糯的,松的,软的……吃在嘴里,心里泛起一阵实实在在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