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齑白饭菊花茶
上海人对咸菜的感情是海枯石烂心不变的,咸菜大汤黄鱼、咸菜炒肉丝、咸菜炒毛豆子、咸菜炒冬笋,用的就是上海人钟情的雪里蕻咸菜。现在菜场里卖的雪里蕻咸菜与过去不能比。过去菜场职工腌咸菜,下盐后塞在一只只木桶里压结实,层层叠叠码到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地方——在冬天,抽干水的游泳池就是堆放咸菜桶的好地方,腌足时间后再分送各个菜场——一般是在晚上送货,次日凌晨开卖。夏日的晚上,我们小孩子到外面乘风凉,常喜扎堆在咸菜摊头,偷偷地从桶里挖出一根来嚼巴嚼巴,真是馋死了。
现在腌咸菜作坊的大多远在郊外,为了缩短腌制时间,不法商贩就用油漆家具时打底色的黄纳粉来增色——看上去很美,但“马大嫂”买回家后一洗,水池里的水都黄了。这种咸菜吃到肚子里,从门腔一直到大肠,想必都是蜡蜡黄的。
农村里农民自己腌的雪里蕻还能依照“古法”,这种咸菜翠色轻闪,野风辣气,香鲜生脆,碎后与春笋拌来吃,是一款乡情浓郁的时鲜,烧豆腐、烧河蚌、做咸菜塌饼,只只鲜! 现在网上也有卖,上海浦东有微小企业出品,小包装,质量颇佳。
我故乡绍兴盛产一种阔叶粗茎的雪里蕻,腌透后晒干,经过微妙的发酵与霉变,就成了披着薄薄一层盐霜的霉干菜。今天,我们也可在饭店里吃到霉干菜烧肉这款浙东名菜,但不知为何菜单上都写成“梅菜扣肉”。我以为纯属多此一举,霉就是霉,霉是特色,霉是风味,是霉干菜与生俱来的生命基因!绍兴人还用一种大叶芥菜来腌霉干菜,味道最佳。
还有一种咸菜似乎也离我们而去,它就是咸白菜。是的,咸白菜是用入冬后经霜打过的矮脚青菜腌制的,私心以为风味更佳。我妈妈是腌咸白菜的行家里手,是她老人家教会我如何鉴赏一棵清清白白的咸白菜。
小时候,每到秋风初起,江南的矮脚青菜大量上市,妈妈就去菜场拖来一筐。那时的青菜真便宜,一分钱一斤!她先把青菜摊在屋顶上沐浴金黄色的阳光,收去些许水分,然后在菜心菜叶之间擦了粗盐,头朝外,叶朝内,整整齐齐码在一口大缸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去,爬到缸里,两只脚用力踩!”
我天生文弱,面对这副阵势有点胆怯,又听说菜场里腌咸菜的工人师傅都有足癣,赤脚接触盐水后痛得钻心,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动作,但咸菜因此而特别鲜美。我虽无足癣,但也有顾虑,如果痛得“马不停蹄”,那多狼狈!妈妈不跟我多噜嗦,将我一把抓起往大口缸里一杵。结果非但不痛,赤足踩在菜皮上还凉丝丝的怪舒服呢!最后,妈妈在最上面一层铺满掰下来的黄菜皮,抱来一块石头压在上面。
一个月后,缸里涨起了青黄色的汁水,还卟卟地冒出许多小泡泡,一股生涩的、酸溜溜的,但又极鲜香的气息刺激着我的鼻孔。妈妈仔细看过,摘了一叶咸菜尝尝,庄严宣布:“可以吃了”。
我家的好日子开始了。咸白菜,生的吃,煮着吃,炒着吃,爱怎么吃就怎么吃。但主流是煮着吃,盛在蓝边大碗里,挑一筷雪白的猪油,看它在咸白菜上面冰消雪融,我已经馋得口水涟涟了。若是生吃呢,我最爱吃咸白菜的菜心,嫩嫩的,带了一点酸味,我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比咸白菜心子更好吃的东西了。还因为自己亲足踩过,吃到嘴里别有一番滋味呢。一大缸咸白菜吃不完,妈妈就分送邻居,大家都夸妈妈的手艺好。
吃到缸底,咸菜有点腌过头了,微微泛酸,还有点陈宿臭,宜加红辣椒炒来吃,也相当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