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炊烟,随梦而去
十五年前的金秋时节,我与朋友探访了从小就心向往之的微山湖。坐船,上岛,进村,先去瞻仰了一棵枝干粗壮的老槐树,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由秦怡饰演的芳林嫂,就被小鬼子绑在这棵树下残暴拷打。再往上行进数百米,就到了铁道游击队纪念馆。
秋色苍茫的湖面上,一群白鹭贴着水面掠过,留下一圈圈涟漪,广场上有一座凉亭,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头戴老洪的鸭舌帽,拨弄自制的土琵琶,“唱着那动人的歌谣”。
不过在村里我又看到了一种难以接受的现实:河道污染严重,村道坑坑洼洼,家家户户门口垃圾成堆,鸡飞狗跳的喧闹以及村民脸上的无可奈何,让时光仿佛停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
去年秋天我应朋友邀请重访微山湖,眼前的一切让人感慨无限,河道清亮了,村路四通八达,平坦而整洁,村里的农舍十有八九是新盖的,垃圾管理也颇见成效,那棵大槐树已是革命传统教育的重要基地。当地村民通过乡村旅游、围湖养殖、大棚瓜蔬致富,已不算新闻。
后来我又在浙江、江苏几个乡村踏访,对“美丽乡村”“美丽庭园”建设有所感受。今日江南农村在环境整治方面发生的变化,为中国数千年农耕文明书写了美丽的篇章。住了祖孙三代四代的老屋,在风雨飘摇之后被推倒重建,镇政府提供几种样式让村民选择,保留了部分江南民居的元素,也便于现代生活方式的介入。有些老屋保存状况不错,大屋顶梁架结构,观音兜和屋脊装饰颇见匠心,村委会就出钱进行修缮,成为乡村旅游的资源。白墙上的壁画大红大绿,艳而不俗,讲述着风土与时尚。
土地流转了,青壮去城里打工,老人在家照看孩子,这种格局本不出意料。不过我也明显感到村民对有些措施的抵触,比如规定农民不能在自家庭园种蔬菜瓜果,要按照统一规划分别种上景观植物,比如月季、蔷薇、桃花、梨花,还有马鞭草或适应性更差的熏衣草。
也有些地方稍有宽容,允许村民在自家庭园种蔬果,但规定瓜棚豆架的高度不得超过40厘米。于是我看到丝瓜拖在地上,番茄还没由青转红就烂在地里,四季豆像豆芽一般羸弱。
有些村里还严格规定不准养猪养羊、不准养鸡养鸭,你在村里转个遍也别想买到“走地鸡”或“老公鸭”。以前有陌生人进村,最起劲的就是当道狗,大声狂吠,围追堵截,算是警告也算是报信。现在狗已不见踪影,猫也难得一见。大石桥下钓鱼摸虾曾是诗意的一景,现在村里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有这等好事。刺目的阳光直射在村路,寂静得让人发怔,时有起伏的蝉鸣显得特别无聊。不过牛粪猪粪的味道消失了,苍蝇蚊子明显减少,这大约是功劳。
以前的村干部是本村或邻村的,现在的“村官”都是“外来者”,他们每天开着私家车来上班。“村官”中也有不少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朝气蓬勃,思想活跃,干劲十足,不免钦佩。在一个村子里,他们取缔了马路集市,又申请到五百万建造一个颇有现代感的开放式市集。老百姓问:这笔投资要到啥辰光收回?
上周我去川沙给一个以村干部为对象的征文活动做点评,有一位作者在文章中有一段诗意的描写:“日落时分,西边天空大片的云朵压得很低,我看到故乡的炊烟袅袅上升,为那朵最低的红云渲染一笔墨晕。”我连问她三遍:“你真的看到了炊烟?”
她不敢回答。事实是,现在的农村都用上了液化气,你家即使留有一只画了灶壁画的柴灶,也不能让烟囱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