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滨的天津馆子
天津馆子登陆上海滩其实很早,在葛元熙《沪游杂记》里就有记载,“天津酒馆最知名,屋是洋楼馔最精。添酒增肴郎莫笑,但将盆碗击声声。”洋楼、珍馐、美女,那般声色,不火也难。
清光绪年间名声最显的津门馆子是庆兴楼:“天津馆子庆兴楼,共道烹调手段优。玉佩金貂常满座,红牙白雪听清讴。”清歌雅乐也来助兴了,一百年后饭店包房里K个歌又算啥?庆兴楼的特色菜是烧鸭、红烧鱼翅、红烧杂件、扒海参、虾子豆腐、熘黄菜、汤泡肚、米粉肉等。
后来大世界游乐场建成,对洋泾浜南岸这一带的商业繁荣作用很大,京剧演员来大世界演出,带动北方风味的兴盛,于是天津馆子扎堆开张,比如德盛居、福兴居、青梅居、同和居、复盛居等。
许多京菜馆一开始卖的也是天津菜,比如雅叙园。在《海上繁华梦》《九尾龟》等旧小说里,雅叙园就是主要人物活动的场景之一。四马路的同乐园、双合园也有相当的名气。只不过天津与北京挨得太近,一直在京城的影子下讨生活,处处让着点,悠着点,久而久之,连开家饭馆也要看北京爷们的脸色。
鲁迅初到上海,曾在一家本帮馆子六合居吃过饭。六合居在大世界附近,实际上是地地道道的天津馆子,鲜肉锅贴、锅贴豆腐、大炉面、打卤面等价廉物美,很受市民阶层欢迎。
曹聚仁在《上海春秋》里也说,“广福民、正阳楼、东来顺实在还是天津馆子”。他当然也写到了复盛居。创设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复盛居,地处福建中路九江路交汇处,门面很小的一家,在我读中学时还见过,设施简陋,线光昏暗,跟一般的面馆馄饨店差不多。
曹聚仁这样写道:“那儿几张四方台子,十来张长凳子,只有两把电风扇是‘现代’的,其余都是祖老太爷那一代的家具。大家都是搭台镶边,挤成一堆。主要是小米绿豆稀粥,火烧,再来一盘红烧卤肉,加一小碟雪里蕻咸菜,这就行了。也有面式,也有炒菜,也有拼凉菜,那都是其次。到复盛居吃火烧去,就把几个孩子高兴透了;我们也在那儿吃过炒面、酸辣汤,也不错。至于整整齐齐要吃整桌的菜,那就该另请高明了。”
餐饮界老前辈周三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到,复盛居的五香卤肉、酱炒肉末、酸辣汤等很对盖叫天先生的胃口,他一进店门,就对伙计说:“老规矩。”不一会,伙计就端上五香卤肉、凉拌鸡丝和酸辣汤,再加几个火烧,保管他满意。有时他还借复盛居与京剧票友见面聊天。
余生也晚,没吃过复盛居,但淮海中路近襄阳路口的天津馆倒有幸染指。油淋子鸡、油爆双脆、糟熘鱼片、酱爆牛肉是他家的招牌菜,冬天则有北京烤鸭、涮羊肉应市。天津馆二楼供应酒菜,底楼只有一开间店面,可摆三四张桌子,后来挖了一个防空洞当餐厅,接待能力有所增强。
师傅们从早到晚在临街的玻璃橱窗内操作,手势麻利地擀面皮包包子。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家的狗不理包子还是独一家,银丝卷、蒸饺和拉面也很受顾客欢迎,加上市口好,生意兴隆。我每次路过,总见到那里笼屉高叠,雾气蒸腾,人头攒动。
有一次在国泰电影院门口与一位老同学邂逅,毕业后各奔东西,久未联系,于是就急走几步扎进天津馆,正巧不用等位,一人一碗酸辣汤,四只狗不理包子,两笼猪肉白菜馅蒸饺,吃得酣畅淋漓。可惜几年后这家天津馆子说关就关了。今天,上海滩连个狗不理包子也难以插足,天津馆子不知何时才能重现光彩。撰稿 沈嘉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