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飞天”多媚妩
著名画家戴敦邦先生携二公子戴红杰、三公子戴红倩在淮海中路沪港三联书店签售新作,专程从北方城市赶来的粉丝不少。作为商业街上唯一一家书店,火爆场面让橱窗外的路人驻足窥探,以为又是哪款世界名牌的首发。其实也没错,戴敦邦不就是名扬四海的中国名牌吗?
我等了一个小时才勉强挤进队伍,请老爷子在散发着油墨香的《红楼续梦新绘墨稿》上签名,但此前有一本我期待已久的“敦煌写本”没有到位,留了一个遗憾。
上周,戴敦邦先生与师母沈嘉华女士风雨共舟结婚65周年,在一家规模不大的酒店里摆了几桌喜宴,亲朋好友加上他的子弟从四面八方赶来贺喜,老爷子特地在走廊上等我,送了我这本《丝路朝圣——戴敦邦西行艺途行脚写生集》。“我也没拿到几本,不要响!”哈哈,沉甸甸的一巨册捧在胸前,赛过半瓶飞天茅台下肚,心跳加速,面孔通红,腾云驾雾,语无伦次了!
接下来好几天仔细拜观,满目琳琅,美不胜收。这本画册虽然是写生稿本,却是老爷子许久以来的一个心愿。研究戴敦邦绘画艺术的朋友,这本画册的价值更不待多言了。
戴先生多次跟我提起当年悉心临摹山西芮城县永乐宫壁画,使他受益终身,其实启发来自临摹敦煌壁画。1979年,他在新中国美术奠基人、著名美术家蔡若虹先生的安排下,与几位画家赴西北历史名城的博物馆和历史古迹写生,其中最令他有醍醐灌顶之感的便是敦煌。
那时候戴先生人到中年,劲头十足,每天钻进洞窟里趴着身子作速写、作记录,晚上与大家挤在一个灯头下整理素材,一直要忙到深夜才入睡。“我们这群人像强盗闯入了宝库,什么都想要,清晨的霞光刚刚照在莫高窟顶上,我们就怀着虔诚的心情进入洞窟‘面壁’。洞窟内散发着一种陈腐的异味,我们作为朝圣者却觉得这是历史和艺术的芳香,会意识到自己正在同历史对话。我的心在颤抖,完全被征服了。”
为了节省时间,戴先生中午就在洞窟外面找一个地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馕啃几口。有时候其他画家累得起不了床,他却照样意气风发地出发,与飞天美女“约会”。他将一本本写生稿视为生命,每晚入睡前将它们放在枕下,次日起床后则藏在被窝中,似乎怕它遭受风寒或“自行走丢”。
戴先生已与洞窟中的人像、场景物我两忘了,枕着速写本入睡后,常常在若醒若梦时听到从洞窟那边传来嘤嘤的女子哭泣声,有时还能听到宫女行走或舞蹈时发出的环佩叮当声,或者从遥远地方飘来的陌生器乐旋回无尽的弹拨声。
戴敦邦在这次活动中共临摹了三大本素描稿,内容涉及建筑、佛像人物、器物、动物等,共计 230 余幅,其中敦煌莫高窟写生图近 70 幅。有速写也有彩稿,每一幅都十分准确、流畅、生动、传神。他见“飞天”多媚妩,料“飞天”见他亦如是。
他有幸写生了敦煌,敦煌也有幸在他的画稿中大放异彩。披着一身历史的尘土从敦煌回上海,戴敦邦顿悟了:世界上任何民族的文化艺术史,都是由艺人与艺术家两部分人通力合作创造的。艺人是无名英雄,其作品毫不逊色地被传诵千秋。当年画工们在洞窟里遗留下了一些生活和绘画用品,但他们的血肉之躯早已融化于敦煌艺术之中了。他们的名字叫“民间艺人”。
此次西行写生,被戴敦邦视为心灵上的洗涤,他还请人刻了一方闲章:“民间艺人”,一直用到现在。撰稿 沈嘉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