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泥肉与金钱片腿
昨晚在北外滩一家云南风味餐厅品尝春菜,主人还弄出个主题:“年年欲惜春:高原小产区时鲜”。
主客坐定,每人面前摆了一只小碟子:云南跳菜。“跳菜”属于彝族风俗,又称为“吾切巴”,是宴会的暖场戏。我们等了半天没见美女出来搞气氛,眼皮底下的三虫倒是愈发分明了:竹虫、蜂蛹、蚂蚱。
对呀,云南菜就是吃虫、吃花、吃菌。油炸过的虫子又香又脆,饱满而油润,我把它们想象成粢饭糕的焦屑,再喝一口气泡酒,虽然不能说唇齿留香,但也像《费加罗的婚礼》序曲中开头几个快速送出的乐句,有点小紧张,却引人入胜。
冷菜紧接着上来:德宏香草柠檬绿茄子大连贝柱、鲁甸青花椒芽酱捞拌加州蚌、油鸡枞鸟贝临沧辣木苗、版纳百香果喃咪炝白虾、观音山鲜蚕豆鱼腥草芽、老滇味双柏香椿蒜泥白肉、漾濞核桃花拌核桃仁等。这些菜用到的柠檬绿茄子、喃咪酱、双柏香椿、漾濞核桃花、香香菜等,都是首次领教。绿茄子只有乒乓球那么大,滚滚圆,玲珑可爱。
汤品是金雀花版纳甜笋杨林小乌鸡。小乌鸡与江南的乌骨鸡类似,只是更有一种野性的味道,云南西双版纳的甜竹笋与江南也有不同的质地,身段玉白、质感厚实,纤维紧致,鲜嫩雅致。不过我认为竹笋和小乌鸡都有鲜明的个性,谁也不肯当B角,大家只顾抢戏了。竹笋与咸肉、五花肉倒是能共存共荣的,所以腌笃鲜给了竹笋最好的绽放机会。其次是油焖笋,独唱也精彩。
热菜也相当热闹:玉溪小叶罗勒油浸老虎蟹配巍山手切饵丝、芋头花白汁烧花胶、香格里拉黑蒜芭蕉花烧河鳗、树番茄雕梅酸汤甜菜石耳燕尾斑(石斑鱼)、春韭攀枝花黑辣椒炒盐泥肉、石榴花帕哈七步场泉豆腐、繁花椰油烘绿皮土鸡蛋等。芋头花、芭蕉花、金雀花、石榴花、攀枝花(木棉花)等依次登场,参与了一场独特的味觉交响。所谓的“繁花”,就是烘鸡蛋里融入了茉莉花、石斛花、石榴花、玫瑰花等,跟《繁花》电视剧没有关系。
我喜欢盐泥肉的古拙质朴,它在制作工艺上与诺邓火腿高度相似,选取诺邓乌金猪后臀尖三线肉,浇玉米酒,抹诺邓盐,吊在山洞里“面壁”小半年,让水分散去、菌群发酵,肉身保持恰当的软硬度。盐泥肉切薄片,又有黑辣椒加持,旺火爆炒后呈现琉璃般的透明状,鲜香肥腴吃不停。盐泥肉与诺邓火腿的关系,好比南风肉与金华火腿,最后要靠时间赋能。盐泥是从井盐坑底挖上来的黑色泥浆,如果用来腌制高邮咸蛋,会有怎样的效果呢?
于是想起了抗战时期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汪曾祺,破衣烂衫,倒趿鞋皮,灰头土脸,落拓不羁,经常翘课去孵茶馆、喝小酒,为招待同学,把心爱的字典也送进当铺。他在晚年的散文中很是想念昆明的美食,比如汽锅武定肥鸡(也叫“培养正气”),还有昆明白切牛肉、宣威火腿炖豆腐、昆明玉溪街蒸菜、东月楼乌鱼两片、奎光阁葱油饼……“昆明人吃火腿特重小腿至肘棒的那一部分,谓之‘金钱片腿’,因为切开作圆形,当中是精肉。……赶马的马锅头最爱吃这道菜——这家饭馆的主要顾客是马锅头。马锅头兄弟一进门,别的菜还没有要,先叫:‘切一盘金钱片腿!’”
我大约是醉了,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汪老要是在场,他会选择繁花椰油烘绿皮土鸡蛋呢,还是金钱片腿?撰稿 沈嘉禄
本平台所发布信息的内容和准确性由提供消息的原单位或组织独立承担完全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