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身份证，也不说实话了

　　最近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挺让我震撼的，深感到作为40岁+老新闻人还是这么幼稚、轻信。

　　四川自贡23岁的姑娘张某瑶，在网上举着身份证（虽然是背部）、露出脖子上的血瘀控诉称：自己牵狗进电梯，只因狗尾巴扫到了邻居的腿上了，自己就遭到了邻居夫妇的殴打，甚至被扒衣羞辱，导致“胸部裸露”。这事很快成了网络关注热点。之后，这个女子不断报料，话里话外就是对方权势滔天，甚至办案警察都向她“亮手铐”逼她接受和解。

　　事情闹得很大，惊动了自贡市的副市长，不过调查结论却是完全反转：在对方夫妇走出了电梯之后，女子主动跟出去，还咬了人，双方虽然互有抓扯、殴打行为，但是根本没有这个姑娘口中最吸睛的“扒衣”“露乳房”的关键情节。最后张某瑶因为打架被拘留3天，在网上造谣构成寻衅滋事又拘留10天。

　　让我震撼的地方在于，一个23岁的小姑娘对着亿万网友，编造自己被扒衣、露乳的谣言，而且还是举着身份证说的，而且她明知道在有监控、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这个谣言很容易被证伪。谣言这么低级，对自己的伤害这么巨大，但是这个年轻的女生还是说了，毫无心理负担地说了，一度骗到了我这个老记者。复盘一下，我当时心里总有这么一丝“老封建”思维，一个大姑娘总不会拿自己被“扒衣露乳”的事胡说一气吧？显然，我被打脸，连着被打脸的还有我几十年来积累下来对特定群体的特定的执念。

　　过去听到过某些地方民风彪悍，泼妇撒泼的情状颇为可观。常用的套路是相骂不过几个回合，见落了下风，就自行除去上身衣服，乃至脱下裤子，将“帝王将相皆出于此”的器官转向对方，这就算让对方惹上晦气，必然要走霉运，感觉自己是赢家。

　　想不到，如今互联网上23岁的年轻女孩都学会了这种操作，应用得如此娴熟。

　　说到网上举身份证举报的事，原本是通过“物理实名制”来为自己的表述增信，表示愿意对言论的真实性负责。至少，这个举动前阵子还是挺值得相信的，一般举着自己身份证，无论是控诉小三，还是举报官员，大都被调查证明是靠谱的举报。

　　化解人与人之间信任危机一直是大课题。在清末著名的杨乃武小白菜的奇案里，传说按清朝的法律，要到刑部大堂申冤告状，是要求告状者“滚钉板”的，这也是简单粗暴的信任测试——每天到刑部大堂告状的人那么多，怎么甄别谁是身负大冤，谁是无理取闹呢？先滚一下钉板，只有身负大冤的当事人才会冒着万钉穿心的风险去打这个官司。之前举着身份证实名举报，也有“滚钉板”的义无反顾。当然，在一个法治昌明的社会，这种“滚钉板”式举报，没有必要，特别是不能道德绑架举报者、吹哨人。

　　但是，最近这事好像变得越来越敷衍了，很多人举着身份证的反面上网举报，并没有曝光自己的真实信息，只是对身份证反面的国徽赌咒发誓。

　　或者说，如今网络的环境让很多人不惮于突破底线，谎言张口就来，造谣毫无负担。我们一般总会相信孩子是天真的，老人是善良的，大姑娘一般不会拿着影响自己的声誉的事胡说。但是，在一些极端新闻里，我们默认的对特殊群体固有的信任却在崩解。

　　社会信任是很珍贵的公共资源，它原本可以大幅降低社会运行成本、商业交易成本。但是，似乎很多人热衷于刺破这种信任，越过常识的底线，然后狠狠打脸我的执念。他们举着身份证，也不说实话了。撰稿 沈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