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婆,那场上海产业转型
带儿子去我本不熟悉的上海西郊闵行一带参加比赛,乘15号线地铁,报站时听到“华泾”,脑子里就突然闪现自己年少时读过的乡土地理书,想起黄道婆的墓就是在这里,于是,我饶有兴趣地跟儿子谈起了黄道婆,他一脸困惑,原来《黄道婆》这篇文章已经从他们的语文课本里移除了。意犹未尽的我临时起意前往这个陌生的景点。
出地铁站走1000多米,就到了黄道婆墓纪念园。门口立着石牌坊,径直往前走是黄道婆的坟丘,很朴素,只有一块1960年魏文伯书写的墓碑,墓道的东边围着一个小院子,门上挂着“先棉”的牌匾,里面展示着“衣被天下”的棉纺织工艺,有纺纱机、织布机等。墓后是一片绿地,墓西边是文创交流中心。
正好遇到不少孩子打卡,叽叽喳喳、打打闹闹,喧阗聒噪。很难说这是一个有趣的景点。但是,瞻仰黄道婆的墓地,了却几十年的心愿。算来我知道黄道婆墓的所在时,正是我儿子现在的年纪,谁想到和这位老奶奶的“会见”是在那么多年之后,像是和少年时的自己见面。
黄道婆如今依旧被保留在历史教科书里,但是鲜有孩子能真心认识到她的伟大。
关于黄道婆的主要事迹,只见于元末上海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那一段百把字的记录:黄道婆在崖州(海南三亚)从黎族人那里学来了棉纺织技术,教会了上海人“造擀、弹、纺、织之具”,上海“人既受教,竞相作为,转货他郡,岁既就殷”。“未几,妪卒,莫不感恩洒泣而共葬之。又为立祠”。这是一则简短的乡贤的故事。
易被忽视的大时代背景是,棉布在中国宋末元初时兴起,取代原先的苎麻,并成为国家特别是上海地方的支柱产业。棉花的原产地并不在中国,虽然中国人从北传路径(新疆)、南传路径(海南等地)早就有接触,但一直没广泛引进种植、加工。汉语里长期只有“绵”字,而没有“棉”字,宋以前中国主要的织物是丝绸(富人穿)和苎麻(穷人穿),并没有我们现在讲的一般意义上的“布”。那时的冬天,对于没有棉衣更买不起昂贵的裘皮的穷人来说是很难熬的。
但是,就在宋末元初,棉布产业高速发展,温暖了那个蒙古铁蹄蹂躏的时代。南宋末年诗人谢枋得在《谢刘纯父惠木绵布》一诗里,兴奋地赞扬“木绵布”(棉木):“洁白如雪积,丽密过绵纯。羔缝不足贵,狐腋难拟伦。”那兴奋的表情大概像《繁花》里上世纪90年代的上海人看到“丝光棉”那么兴奋。
在这次产业转型当中,黄道婆从海南带回来的棉花加工、纺织加工技术,起到重要作用,“衣被天下”不仅改善了乌泥泾乃至上海人民的生活,而且对明清两代江南农村和城镇的经济繁荣产生深远影响。
元末占据江南地区的朱元璋,最先发现棉花的经济战略价值,于龙凤十一年(1365)下令管下每户农民必须种木棉半亩,田多的加倍。大明王朝光复中原的赫赫武功的背后,是江南一垄垄的棉花地,是黄道婆带来的轧棉机、四尺长棉花长弓、三锭脚踏纺车。黄道婆可能只是单薄的文献“塑造”出来的人物,但是,这个小人物却成为宋末元初这次中国产业革命的代表,一如瓦特之于蒸汽机、之于第一次工业革命。
上海人是懂感恩的,不仅精心维护着这位老夫人的墓地,还专门有一条纪念她的先棉祠街。
经常说,上海领风气之先,成为众多新兴产业的开拓者,其实追根溯源,引领13世纪那场棉布革命,并奠定之后500年江南棉纺织地位的,正是这位隐匿在历史边缘地带的、面目不清的黄道婆。撰稿 沈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