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英国
铁娘子去世那天,我们正在英格兰北部湖区的山里。在一条半边被冰雪覆盖半边溪水潺潺的小河边停车野餐,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就听到了铁娘子去世的消息。
铁娘子这十几年来因老年痴呆而深居简出,似乎已经被别人遗忘,对她的悼词也不知在多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然而,她的去世,让她重新回到舞台的中央,让人感觉到一个时代的结束。收音机里不停传出人们对铁娘子一生功过的评价:出来说话的有英国当今的各位党魁,也有铁娘子过去的同僚及部下。对铁娘子的赞誉汹涌澎湃,这让我有些吃惊,她所憎恨的对手BBC,难道就采访不到一个说反话的人?
下午回到旅馆,与前台的大婶聊起铁娘子归西的消息,大婶哼了一下,说:“我不说死人的坏话,但她是个老巫婆。”铁娘子1979年上台之后对英国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将国营企业私有化,改革福利制度,关闭约克郡的煤矿,削弱工会的力量,将英国完全推进到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竞技场中。她的一系列政策培养出伦敦金融城的昌盛繁荣,过去以重工业以及矿业为主的北部英格兰则受重创。
从铁娘子去世到她的葬礼,一共九天,这九天,让人看到的不是一个英国,而是两个分裂的英国。她上任演说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在混乱的时刻,让我们带来和谐”,但“和谐”这个词,是与她的政府和她所管理的英国最不相衬的。这九天的英伦情绪,更证明了这一点。她的崇拜者们除了对她好评如潮外,还提议要为她建立博物馆,要将马岛首府改为玛格丽特港,要在特立法格广场为她塑像。仇恨她的人则在举行街道庆祝会,格拉斯哥、利兹、布里斯托尔、利物浦,这些工人阶级的大本营,都有人狂欢,大唱《绿野仙踪》中的《叮咚,女巫死了》的歌,还有一位前工党议员在网上写道:“她正在地狱中接受煎熬。”
然而,不管是崇拜她还是仇恨她,不管是拥护她还是反对她,这两个分裂的英国都要承认铁娘子的自信和决心,承认她确实改变了英国。70年代的英国被人讥讽为“欧洲病夫”,是一个凄厉悲惨的地方,足球流氓逞威、停电、股市暴跌、政府忍着羞辱向IMF申请资金援助;她上台之前的那个冬天被称为“怨恨之冬”,此起彼伏的大罢工让英国的经济瘫痪、政府无法统治。难怪英国人选择了她,选择了改革。她大选的许诺是要重新建立起一个有实效的政府,这也正是她所做到的。也是她让英国重新在国际舞台上站了起来,铁娘子当年与里根平起平坐,与戈尔巴乔夫是知音,英国的观点在国际舞台上突然重要起来。虽然她有时也实在是个傻包,例如她一直支持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并自始至终相信曼德拉是个恐怖主义分子。后来的布莱尔虽然想仿效她与布什拉近乎,想通过伊拉克阿富汗战争来证明自己的重要,但英国的小布充其量只是美国的小布的跟屁虫。
小店主家庭出身的铁娘子原本是英国传统政治体制的局外人,那时的英国政坛,一边是“银勺社会主义”的工党,另一边是公学毕业的拥有土地的保守党;英国的阶级界限分明,家庭出身要比学习成绩更重要,金融城的那些经纪人都是私立学校的校友,而警察或邮递员之类的工作都是父子相传。所以,她下定决心要打破这一体系,让个人和自我在英国生根发芽。她如同一位女战神,从来不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铁娘子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家。如今活跃的,只能称为政客,无论哪个党哪个派,都有公关公司为他们设计包装,做什么说什么都亦步亦趋,左顾右盼,胸中没有激情,背上没有脊梁骨。铁娘子追求权力是有目的的,而且她一旦得到了权力,她也知道如何使用权力。
铁娘子改变了英国,她也分裂了英国。她的葬礼结束时,圣保罗教堂的大门在阳光下打开,网上传出一张照片:北方约克郡的利兹城市中心的大屏幕前,只有两个人在雨中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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