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的温柔
早饭南瓜绿豆汤,午饭鱼翅瓜汤鸡荠菜馄饨,晚饭香叶辣椒烤鸡腿加清炒莴笋。
十二月的英伦,长日苦短,晴空无多。伦敦再次进入全面封锁,圣诞节被“取消”。无协议脱欧的利刃,已直逼人们头顶,冬至长长的阴影,笼罩了所有人的生活。如此糟糕的岁尾,实在让人无语。所以,这样的一日三餐,是口感的快乐,更是精神上的慰藉。
南瓜、荠菜、鱼翅瓜、莴笋、萝卜,这些新鲜有机的食材,都是从虹影姐家的菜地里挖来。这大半年时间,因疫情阻路,伦敦重新得到了虹影。这是国内友人之失,却是伦敦友人之得。
这二十多年来,在虹影北京的寓所或我伦敦的家中,每次见面,总是会一起弄吃的,从她那里学到了无数烹饪窍门。例如煎三文鱼最好用杜松子酒代替黄酒;豆腐袋里的卤汁不要扔掉,可以一起烧进菜里;萝卜叶子用盐腌过,可炒肉丝;荠菜一时吃不完,焯水后挤半干团成荠菜团,放入冰柜冷冻,以后取出再用,同样新鲜…….
虹影做菜,轻松自如,仿佛漫不经心,一边聊天,一边见她抓一把这个或者是抓一把那个放进锅里,看似并无章法可言。无论在谁家,她总是自告奋勇挽起袖子下厨房烧饭,就地取材,打开冰箱橱柜看看有什么,不一会就能配出几样菜。但食材和配料虽很随意,火候她却掐得严格。这个煮16分钟,那个烤29分钟,完全不能是一刻钟或半个小时。就像多年前我炒锅里的虾……现在关火,立即关火。张弛有度,这是烧饭,也是做人。
与虹影认识,是在九十年代的伦敦。与她相熟相知,却是这些年来漫长的过程。最早只在一些公共场合见到她,她话不多,头微昂着,妩媚的眉眼间有一种傲气,小小的身躯似乎有种一触即发的能量。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觉得那应该就是描写她的。后来读到《饥饿的女儿》,那种不妥协的真实,没经过精雕细琢的原生的力度,直逼你的感官。人如其书,书如其人,虹影是位犟脾气、硬骨头的川妹子,《饥饿的女儿》是一枚通红的小辣椒。那几年,每每有英国朋友想了解中国,我都会推荐此书,之后的评论往往是一句无语的惊叹。也有不少人觉得这本书不容易读,因为它打碎了中产阶级的平静生活,就像习惯了吃伦敦中餐馆温和的粤菜,突然咬到了一口生辣椒。是的,要阅读要欣赏虹影,你需要有吃辣椒的胃口。
当然,时间能抚平一切。那位十八岁离家出走、流浪全国各地、来到伦敦但并不幸福的饥饿的女儿,也在成长。爱恨情仇,经历了婚姻的变故、失去双亲的痛楚、重新得到的爱情,为人之母的担当,虹影这枚孤独倔强的小辣椒,终于拥有了辣椒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包容的,溢满了温情和色彩,无论黄红紫绿,都亮闪闪的色香味俱全。时间和经历,让那个孤傲的微微仰着头的冷艳女子,成了最温柔的母亲和厨娘。
近日来,朋友圈里几次出现“四两拨千斤”的字样。这几个字,形容虹影也最合适。从她那里学来的烧菜技巧,有一个最重要的特点,那就是简单、容易。而且,岂止是烧菜,自己家朋友家的大小琐事,缝窗帘,装镜框,修家具,她都轻而易举就能搞定。是啊, “能做一手绝妙好菜的人,必然心胸宽广,甚至慷慨。”邻居家新来的不认识的房客,洗衣机坏了,虹影马上取出口袋里自家的钥匙:“修好洗衣机前,你们就自己开门到我家去洗衣服吧”。
四两拨千斤,那四两的背后,有宽大的胆识和胸怀,有走过的千山万水,经历过的世面人生。(撰稿 恺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