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军的书法
巴黎徜徉,凯旋门是不能不去的。尤其于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纸贵之际。
巴黎的12条大街都以凯旋门为中心,向四周放射,气势磅礴,美轮美奂,导游介绍,凯旋门两面门墩的墙面上,有4组以战争为题材的大型浮雕:“出征”、“胜利”、“和平”和“抵抗”;其中有些人物雕塑高达五六米。凯旋门的四周都有门,门内刻有跟随拿破仑远征的386名将军和96场胜战的名字,这是凯旋门最值得流连的地方,译员一个个地念着他们的名字,你如果熟悉那段历史,就等于重温一部部惊天动地的战争大片。
看着那些名将的名字——内伊、缪拉、达乌、马尔蒙……忽生疑惑:拿破仑下台后,历史记载说,复辟的波旁王朝曾疯狂清算前者的追随者,那么,在这座纪念拿破仑丰功伟绩的巨型建筑上,有没有榔头凿子的肆虐呢——如同在我们那里经常发生的事,一个政治人物垮台,他的一切也就溃散,可能的话还要追夺三代前的荣誉——我仔细地看了看,没有。没有任何政治情绪的发泄。托克维尔的说法是,政治的高处在高雅,拿破仑的说法是,脏衣服要在家里洗,所谓政治的风度,就是善于做给公众看,做给后人看。
不知怎么地,大概因为凯旋门上找不到“斧凿”而突然想到了“不幸”的王立军、想到了他最近被“凿”、被凿去的书法,私忖大可不必。人一失势,字亦失势,世态炎凉,何以如此。
不过,王立军的书法到底怎么样?说实话,很差。说他“很差”,并没有因其失势而“下石”的意思。而是根据规则说话。
他的字,就用笔而言,且不论什么“中锋取势,侧锋取妍”,更不要谈什么“法度精神”,事实上连入门都谈不上,写字的基本原则是点划沉着,忌虚、浮、飘、描,忌钉头、蜂腰、鹤膝,等等,但这些毛病他都占全了,而且还相当夸张,一看就是发蒙期基础太烂,没有及时矫正各种恶习所致,这样的字,最近还有不少人叫好,真是闹剧,亦可见书写工具的革命,导致书法的衰落,公众已无力辨识良莠也。
王立军书法被凿,我所感到遗憾的,一是政治气度太差,二是史料失散的可惜。蔡京祸国殃民,字倒传了下来,风评颇不恶,“苏黄米蔡”的“蔡”,据云就是蔡京;秦桧千古罪人,其书法《偈语》至今被人把玩,邓散木先生对他曾有评论:“笔笔圆浑,气势开展,转折处时时有晋人法度,论天资、功力,都在二蔡(蔡襄、蔡京)之上。”足证前人还是有气度的,即令奸佞也不必锉骨扬灰,可通过字而一窥其人。再如汪精卫的字也很漂亮,雄逸秀润,既端庄,又柔和。前些年被正法的前江西省大员胡长清的字,虽不是什么大家,也还勉强可以,那些年,南昌市招多胡笔,倒台了,豁拉拉地字都拉下了。其实,凡历史人物,人没了,字不必消灭,留点遗迹供研究没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书品和人品”,无论“字如其人”,还是“字非其人”,研究研究是很有趣的,关键还要书证,你把证据都凿掉了,没了实物,则无论“撇捺见忠良”,还是“转折显奸佞”,都说不清了。
因为震惊中外的“逃馆”,而且“空前”,王立军未来成为“历史人物”应该是没有悬念的了,此人无论在东北,还是在西南,打过黑,对社会有过功,是事实,否则公安部当年的“一级英模奖”就是瞎掰;但他又“黑打过”,滥杀无辜,对社会有罪,也是事实,从性格看,此人唯我独尊,好勇斗狠,个人表现欲极强,处处英雄戏,时时过电影,整天有幻觉支配,似有人格障碍,体现在字面,果然笔走极端,墨泼荒诞,不谙章法,形神狂悖,论审美,铲掉不足惜,但作为史料,后人从此看不到一个共和国的酷吏在“点横撇捺”中如何体现他的踌躇满志和心路屐痕了。
不就几个字。根本不入门的功夫,当其盛也,捧入云霄,当其衰也,贬入溷藩,背后那一双双的鬼眨眼,其实比王立军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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