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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惨的死法

日期:2013-05-09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曾觉得子路死得很惨,被人剁成碎块,以至于夫子闻讯后,痛彻心扉,立马把肉酱倒掉,那时的肉,可是非常金贵的,普通百姓年过七十方能吃肉,相当于现在的虫草罢。
  后来又觉得商鞅、项羽死得惨,都是被分尸的,好在读史的好处是你总能躲着,躲得远远地看,直到有一天躲不下去,发现身边就有惨死,而且近得伸手可及。
  “五一”期间,老书记任光淼召集了原上海胜利水泥厂的老同事50余名,重返皖南。
  怀旧的动因,说穿了,就是自恋。整整三十年不见了。见面才是残忍。且不说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太多的人,不说姓名即令澡堂对搓,也会互不相认,更有那些本以为终身难忘的惨剧,要不是旧地重游谁还会记得呢。
  矿山已被采平。当我们的大巴掠过“大海螺”的“龙口”,任光淼大声介绍:“这是龙口,水泥原料石灰岩就是从这里泻进‘破碎机’,被粉碎成小石块”的时候,全车都躁动了:“啊,杜勇德!”“杜勇德就是在这里被打成肉酱的??”阵阵惊叫,使所有在场者当场穿越三十年——
  还是那山。还是那路。当年拉我们进山的,是浑身颤抖的“猴车”——开车的司机外号“老猴子”,故叫“猴车”。
  记得那年“猴车”一停,就有笛声悠悠传来,我放下行李,就找笛声,就这样认识了杜勇德。
  杜勇德其貌不扬,谦和甚至羞涩,祖籍广东,除了笛子,二胡也拉得很好,得暇还会摆弄几下木匠活,是众所周知的“小聪明”。
  如今,我们见面的地方,已经都是蓬蒿。他遇难的地方,叫“破碎机房”。所谓“破碎机”,就是一间“铁房子”,里面有许多钢铁榔头,敲打着斗大的石块,把它们打成细小的石砾。
  是机器都要定期保养。那天杜勇德关掉了机器,只身进入破碎机检修,没想到有人启动了开关按钮,无数把钢铁榔头瞬时砍瓜切菜一样地砸了下来??大约3小时后,“生料磨”出现奇怪的工作服碎片,接着“料浆间”的料浆口又被一双蹊跷的皮鞋堵塞??
  大约晚间8点左右,成群女工骇人的奔跑与变态的亟叫打破了水泥厂平静的夜空,“生料磨”终于出现了一条大腿和一副内脏,另有一张薄薄的人皮牢牢黏在机器的观察窗上。
  工厂立即全线停产。全厂排查失踪人员。翌日才发现早该下班的杜勇德始终没回宿舍。
  那时没有DNA检测,但衣兜里的借书证和回沪班车票都确凿无疑地证明死者就是杜勇德。
  家属的悲痛可想而知,厂里组织了事故处理小组,把家属拦截在上海,深恐他们进山后情绪失控,故而追悼会上,“杜勇德”事实上就是塑料的。
  三十多年过去了。有时我想,所谓“惨死”的那个“惨”字,主要还是作用于生者的视觉和感觉,死者如杜勇德的恐惧与痛觉其实只是几秒钟的过程,生者却借此无限延伸恐惧和痛觉,从这个意义上说,杜勇德死得还不算惨,比他更惨的,却是当下还活着,并且最被热议、最刺激全民变身福尔摩斯的朱令。
  二十年来,朱令的每一天,就是父母不断地为她吸氧、吸痰、喂药、擦身的一天。当年的美少女,现在是一个超臃肿的残疾人,心智只有六七岁。人说,青春是用来奋斗的,她却无奈地用于苟延。
  她还活着,临床意义地活着,却天天控诉着我们的道义无能与法律缺席。无数的生者将因她生不如死而痛苦、而自责无限。
  这才是“惨死”。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康广仁曾对梁启超谈惨死:为国民而战死于枪林弹雨者,最上也。何也?突然而死,毫不感其苦痛也。为国事而罹刑以流血者,次也。何也?如电之刀一挥,若痛者仅刹那顷也。辗转床褥,呻病以死??知必死而不能避,求速死而不能得,苦痛无极也!
  呜呼,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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