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恶日
阅读提示:端午日的手机满屏的“安康”,说是“恶日”不能快乐,这真是自说自话了。
端午前后,艾叶飘香。但沪语“艾”、“癌”同音,所以小时候每逢端午,总有不祥的联想,常暗想,怎么大人们一点都不忌讳呢?又是粽子,又是黄酒,还正值黄鱼上市,家家吃得不亦乐乎,谁管你“艾”与“癌”呢?
长大才知道,原来端午(五月初五)居然是“恶时辰”,依据主要有二,一,说是端午期间“五毒”登场,各种毒虫都现形了;二是屈原的投江日。是以这一天的民间消毒的消毒,祭奠的祭奠,似乎不是吉日。
事实上,“五毒”登场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唯屈原沉江导致恶日的说法牵强,须知屈原是战国时人,如果“恶时辰”从他的沉江日算起,那怎么解释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的诞生日呢?
《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田婴有四十多个儿子,其小妾生子叫文,田文是五月五日出生的。田婴吩咐其母:“不要养活他。”可是她还是偷偷把他养活了。及长,他的母亲便通过田文的兄弟把田文引见给田婴。田婴对其母大怒:“我让你把这个孩子扔了,你偏把他养活了,什么意思?”田文的母亲还没回答,田文已叩头大拜,接着反问田婴说:“您不让养育五月生的孩子,是什么缘故?”
田婴回答:“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大了身长跟门户一样高,有碍父母。”田文说:“人的命运是上天授予呢?还是门户授予呢?”田婴不知怎么回答好,便沉默不语。田文接着说:“如果是由上天授予的,您何必忧虑呢?如果是由门户授予的,那么只要加高门户就可以了,谁还能长到那么高呢!”田婴无言以对。
孟尝君(田文)因为五月五日所生,差点小命不保。查孟尝君死于公元前279年,屈原死于公元前278年,两人是同时代的人,屈还比田晚死一年,若说“恶日”为屈原沉江而设,那怎么解释,孟尝君五月五日一落地,其父就因为“恶时辰”而要求遗弃他呢?
说明“五月五日”这个“日脚”至少在屈原沉江前的五六十年就上了黑名单,“黑”到民间一有此日所生的孩子就遗弃的程度,理由是此日所生之儿,因个子太高而妨碍父母,以至于七百多年后,这种风气依然强大,理由却已不再强调“身高”,而只是莫名的“不祥”了。
东晋名将王镇恶,也是五月五日出生。家人认为犯了风俗的忌讳,想把他过继给远亲。他爷爷王猛却说:“这是个非同一般的孩子。昔日孟尝君就是恶日生的,却当上齐国的相国。这孩子也会壮大我家门户的!”因为恶日所生索性取名“镇恶”。王镇恶成人后,好读兵书,长于谋略,被刘裕(时为东晋权臣,后篡晋建立刘宋)招至麾下,南夺荆州,北取长安,立下北伐成功的赫赫战功(《宋书·王镇恶传》)。
由此可见,禁忌常常是一种“层累的谬误”,今日所忌,未必昔日所忌,经过岁月的漫漶侵蚀,后人对先人的所禁所忌越到后来,越失其初心,倘若战国时代的“五月五日”是忌讳孩子长得太高而荼毒父母,东晋时已经忌讳得很莫名了,上溯春秋时代的“恶日”,忌讳的是什么,我们已无法知道,因为农历就是夏历,如果我们一下子跳跃到夏,还真不知道四千年前的“五月五日”忌讳什么,说不定此日就是个吉祥的日子,根本就没有“恶日”之说。行文至此,忽然忆及端午日的手机满屏的“安康”,说是“恶日”不能快乐,还说是个非遗专家所说,清明节、端午节,只能互送“安康”。
这真是自说自话了。晏殊的端午诗:“宫闱百福逢嘉序,万户千门喜气多”;苏轼《端午赠黄守徐君猷》:“好酒沉醉酬佳节,十分酒,一分歌”;杜甫《端午日赐衣》:“官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元稹的诗更直露:“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逝者良自苦,今人反为欢”——都说明,至少唐宋之际,五月五日完全不是“恶日”了,而是个“佳节”,孟尝君的父亲如果地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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