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的灵魂去哪了?
曾经的周庄,万众瞩目,千人畅游,商贾辐集,车水马龙,是何其灿烂夺目的场景啊!
可如今走在街上太冷清。还是星期天,入口处除了我俩竟然只见3人。不由想起了张岱《湖心亭看雪》的感受:“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两三粒”,形容得太妙了。因疫情所致,游人之少之稀以“粒”来形容,正是周庄的现状。但见古塔孤耸,古桥寂寞,两边商家有气无力,前后民宿门可罗雀,可我们走着,走着,忽然暗暗庆幸,旅游本属清贵之事,从古到今,所看到的各类游记,哪一篇不是歌颂清扬壮阔或欣赏清幽拔俗之境界的?你有看到赞美喧嚣芜杂的游记吗?
但没走几步,突然有五颜六色的男女出现,有介绍腌菜万三蹄的,有兜售平遥牛肉干的,有推销河北糖炒栗子的,更有饭店伙计,竞相预约拉客的,“早约早优惠”——这离饭点至少还有两小时,但推推搡搡地令人很尴尬,尤其令人感慨的是营业者的数量要超游客几十倍,一律操着“嘈嘈切切”的各地口音吆喝生意,有夹杂川陕的,有夹杂豫皖的,有夹杂湖广的……听着听着,一个自己从没留意的念头忽然出现脑际:现在的周庄还是周庄吗?
周庄的灵魂是什么?是其特定的地域文化,地域文化的承载者是谁?是当地的原住民,他们的婚丧娶嫁,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的吹弹拉唱,他们的俗聚雅集……
问题是,当年“腾笼换鸟”的政策使它的原住民早就被迁走了,搬迁得彻彻底底,带走了苏南或“太湖片”的一切婚丧娶嫁、衣食住行、吹弹拉唱、俗聚雅集……原本的街面民居统统成了商铺,叫卖的是天南海北的货,入住的是五湖四海之人,决策者无形中把周庄变成一座硕大的“平面销品茂”而已,一个超级大商场而已,进周庄,首先是购物,是“买东西”,有多少人寻觅张翰遗迹,考证考证当年哪个水码头可能有“四鳃鲈”的踪影?沈厅里人头济济,摆设的都是假古董,又有多少人会去寻觅叶楚伧的诗书遗响处,刘禹锡的水榭垂钓处,陆龟蒙的烹茶品泉处,吴越文化当年的开枝散叶早被狂飙一般的招商潮吞没了。
有网友说,被各地商贾“包养”了。“包养”两个字说得好。笔者就地随机调查,五百米内蜿蜒曲折的商铺两侧的经营者,没有一个是本地人——哪怕是千灯人、昆山人、苏州人。
如果是饭点,则东家湘辣飘香,西邻蒜韭袭人,商铺两侧的小老板自备午饭晚饭,无非晋冀鲁豫,鄂皖川陕,根本不见“苏锡常”。我们去的时候时值冬至,居然家家户户吃饺子,我的个天,哪里还有原住民的痕迹呢,周庄属于苏州,苏沪一带都知道“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说法,冬至那天要么干脆不吃点心,如吃则都是吃馄饨或汤团的,不仅如此,冬至那天,我们驱车暗访,周庄附近的“千灯”、“锦溪”(陈墓)累累商铺,都只见饺子,不见馄饨汤团。
由此想到石库门文化,近年来修旧如旧的“新石库门”逐渐出现,这本是弘扬海派文化的好契机,但事实上,“石库门里住什么人”这个命题更重要,常见研究石库门文化,而不注意“石库门里的人”,不研究当年的各地移民是如何聚集在客堂、厢房、前楼和亭子间或三层阁里“兼容并蓄”的,也就说不清,道不明石库门文化的起源和产生的机制了。
无论周庄还是石库门,如果只注重“商业包养”而不注重“文化包养”,则无论如何都只是皮相的开发而已。(撰稿 胡展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