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春的蝴蝶
去年春节期间,电视机里,随着报幕“全国第一支时装表演队”的上场,我不禁大吃一惊:翩翩起舞的第一对舞伴,我居然都熟识,男的叫管胜雄,女的则叫柴瑾。节目引起了社会轰动。成立于1980年的上海时装表演队,说它当年“报春蝴蝶,轰动世界”毫不为过。40年来,多少人都在寻找他们的踪迹啊。
老管是我30年的老友,从没炫耀自己当年的“高光时刻”。而柴瑾,则是我太太的邻居之同学,因常串门而熟识。日前茶叙,老管先把往事慢慢道来。
1980年春天西方时装界对改革开放不久的中国有一次破冰逆袭。那就是法国皮尔卡丹时装队到上海的“秘密演出”。
他们选择了上海,也注定了上海将诞生全国第一支时装队。
观看“皮尔卡丹”演出的,都是“专业人员”,管胜雄彼时在某服装厂财务科供职,被临时抽调人民大舞台为“皮尔卡丹”的演出服务,只是偶尔一瞥,让他们惊得差点下巴脱臼:后台只一道长屏风,演出的间隙,男女演员混杂一起迅速换装,半裸甚至全裸地相处,要多淡定,就多淡定,而我方的惊恐万状,反让老外惊惧不已:他们这是怎么啦?!
多年后,老管说起当年的感受,仍觉惊雷滚滚,坦承当时保守的眼光,那些西方男女“统统都是流氓”。
“皮尔卡丹”来袭不久,征得北京相关部门的同意,市手工业局(当时服装业归手工业局管)就冲破了无数的阻挠,成立了全国第一支时装队,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象征,一个明确的信号。但社会上很多人觉得不对劲。“光天化日之下扭屁股,这不典型的‘腐朽’嘛!”而更多的市民则以空前的热情迎接这“报春的蝴蝶”,演出虽仍属“限制级”,但人们奔走相告,黄牛票跟斗乱翻。“老克勒”“小克勒”都满大街溜达着。
时装演员都是从局属的78家企业、3.5万名职工中遴选的。要求面目姣好身材高挑。老管那天“泡开水”,迎面过来一个人对他一边打量一边嘀咕:“身高一米八,腔势十足。唔,就是伊了!”那个人说着就直奔厂长室,不久,老管就接到命令:收拾一下,局里报到。全脱产。
我们都被集中到“市宫”受训,老管回忆说,第一批队员中就有柴瑾。当时,她是衬衫二厂的流水线工人,一夜之间“全脱产”了。
多年后柴瑾对我们回忆说,初到时装队的心情既高兴又紧张,因为社会上的争议非常大,作为改革开放后意识形态的某种象征,他们被请进了中南海,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和勉励,但在社会上她知道总有人暗地里指指戳戳,一些同龄人的表情道尽了“羡慕嫉妒恨”的微妙。
因为相互经常走动,太太回忆说,柴瑾在弄堂内非常低调,台上风光无限,台下素面朝天,对照“音乐一起,风采立显”的高光时刻,柴瑾平日里为人谦虚实在,和舞台形象比,宛如两人。
很多年后,柴瑾去了美国。但和她的重逢却是一个意外。2020年,时装队当年的形体指导、舞蹈家黄月萍在徐家汇某饭店设宴,席间,太太向黄老师打听:当年您在时装队是否有个学生叫柴瑾的?黄月萍见问立即指着我太太身旁的那位女士——“这,不就是她吗!”
只是迟疑了片刻,两人同时叫了起来:“你呀!”“你呀!”
毕竟暌违了40年,差不多就是姑娘到“老太”的跨距了。春已深,只是报春的蝴蝶都老了。但那天,席间所有的酒杯甚至邻座的酒杯都向柴瑾们致敬!撰稿 胡展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