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是美丽的
道旁惊偶遇,沧海一声笑。我非常喜欢甚至向往这样的意外。
2016年的秋天,我前往黄埔岛,瞻仰向往已久的黄埔军校。正想象着当年的军校生虽然主义不同却仍同谊相处之际,忽然眼前一个超薄的身影一闪,眼熟而一时失记……再定睛他的背影,忽然记起了,忍不住叫了一声,他也倏然回头,两人同时欢呼起来: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近二十年不见了,记得相互间还曾经为究竟谁先发动C战争而激烈争论,以后似乎留下了不快,但眼下却在一个历史地标重逢了,双手不由得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什么样的人间龃龉,能抵扣如此难得的参商一遇呢!所有美好的岁月都涌将上来,我们在道旁有说有笑地聊了很久,发现原来彼此的印象是如此的良好。
两颗星星在各自的轨道上漫游着,却原来可以有如此意外的一个闪送。
同样的意外相逢也曾发生在邮轮。那天“嘉年华”邮轮的后甲板麇集着十多只海鸥,我正用面包逗喂着它们,眼睛的余光却始终觉得有人在注视着我。蓦回首,却又面生。
女子与我年龄相仿。见我茫然,女子落落大方自我介绍: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是胡先生了,我是你小学同学珍珍……“珍珍?”我傻了,小学二年级一起种蓖麻,那破剪刀差点刺穿我手掌的那个“假小子”?后来呢,后来难道真是“十八变”后的惊艳吗?……那一刻我们差不多同声尖叫了起来。都快六十年啦,天呐,居然万里之外,邂逅邮轮!彼此的眼睛都瞪得个铃铛似的。
转而不约而同地注视我的左掌心,在那永远有个黄豆大小的疤豆。
当时不知为什么发生了口角,比男孩还“凶悍”的珍珍居然一怒戳了我的手心。可现在,我们见了面只是笑,不停地笑,跨过多少时间的沙漠,岁月的沼泽,人事的沉浮和情感的城池呢,六十年后的遇见真好,我甚至希望她再给一刀……
她说,我可是你电视节目《上海故事》的粉丝啊。但从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谁说最温馨的怀旧,不是万里波涛上的偶遇呢。
公元746年,李白在山东饭颗山头偶遇杜甫。说是一次日月同辉、彩霞满天的邂逅并不夸张。与两年前在洛阳初识李白相比,此时的杜甫已经名满天下,虽然两人都仕途磳磴,津桥失路,“混得并不好”,但意外的相逢仍是美丽的,因而一扫“生活的八九不如意”的雾霾,心情被即刻刷新的李白当场赠诗一首——《戏赠杜甫》:“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嬉笑调侃又恢复了,感时赋兴又激活了,意外欣喜,溢于言表。
但同样的邂逅,于四百年后的陆游却引发了一段旷世的凄美叙事。
绍兴。沈园。陆游游园而意外遇见同样前来游园的前妻唐婉。他们的爱情故事几乎家喻户晓,当年20岁的陆游迎娶了表妹唐婉,感情甜蜜,如胶似漆,却因没有生育,遭到陆母强拆。
然这一次的沈园重逢,唐婉已嫁他人。陆游当场索笔在粉墙写下千古绝唱《钗头凤》,表达了对唐婉的深情和无奈。几年后,唐婉在郁郁寡欢中去世,这样的偶遇于人生是幸抑或不幸?所谓“诗人不幸世人幸”。至少,对文学来说是美丽的,且是永恒的。
有时候甚至想,就算“凄婉欲绝”也比生活的平质或庸质的好。男女情感,夫妻情感是那么地容易折旧,最初的绮丽缠绵和卿卿我我,能不随着柴米油盐,随着生老病死而日渐老朽吗。
惟遇见,如电脑突然重启,如极光突然降临永夜,主说:要有光!撰稿 胡展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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