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飞的肝病

　　陈逸飞去世20年了。大家都在怀念他。

　　但关于他的死因却一直有一种误传，说是死于“胃出血”，盖因当时的一些报道以讹传讹所致。事实上他死于肝硬化。

　　记得是2003年，我和陈逸飞应山东大众报业集团的邀请赴济南讲学，当晚住下后，陈逸飞穿着白色的浴袍与我聊天。我注意到他敞开的胸部有不少红痣。他自我解嘲说，人说这是北斗七星的“朱砂痣”。我细看，还真神，排列得还真像北斗七星，星柄上翘，直指左肩。

　　我说可否允许火柴梗摁一下？得他同意，我细察，发觉那是著名的“蜘蛛痣”，一种皮肤浅表的毛细血管、细静脉的持久性扩张，形如蜘蛛，故名。用火柴梗压迫痣的中心，那些形同蜘蛛腿的辐射状小血管网就会立即褪色，这种“痣”偶而出现问题不大，但数量一多，简直可以立即判定肝硬化。我又看他的手，典型的“肝掌”，月亮丘和太阳丘都呈现大块的赭红色，不懂的人还以为“气色好”，其实是提示他已经肝硬化晚期了。循着他诧异的眼光，我沉默一会只能直言：你的肝病是否很严重了？

　　他承认。说在吃美国进口药。早年在军营体验生活时染了“乙肝”。多年后专家告诉他，乙肝病人约有20%要走向肝硬化。“很倒霉，”他说，“我被划入了20%，现在已经‘硬化’，所以绝对禁忌烟酒。”

　　“你需要绝对休息。”我说，“而且尽快手术。”我说：“我母亲就是患上和你一模一样的病去世的。”空气突然凝结了。我意识到自己的失口。良久沉默后，他问，是什么手术呢？我回答，脾肾静脉吻合手术。他要我解释原理，我说，不复杂，肝硬化后，进入肝脏的“闸口”硬化变窄，大量的静脉血进不了肝脏，此谓“门静脉高压”，走投无路的静脉血便“就近”向胃底静脉和食道静脉挤压，血管因此膨胀得像蚯蚓，而且极薄，随时会突然破裂，大出血，而且止血非常困难。所谓“脾肾吻合术”就是把脾脏的大静脉和肾脏的大静脉接通，使涌往肝脏的血掉头分流，好比淮河没了入海口，就挖条“苏北灌溉总渠”分流，虽不治本，但解除了拥堵杀机。我母亲因为做了这个手术而多活了7年。“才7年？”他摇了摇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啊！”我知道他想换肝，但换肝技术还没成熟，即令换了，还不定能活上7年呢！我欲言又止。一个大艺术家对医学的无知很可能与他的艺术成就一样惊人。

　　两年后的4月10日，陈逸飞死于肝硬化导致的胃底静脉破裂大出血。撰稿 胡展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