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社交，就要累了

　　许多人会误解社交能力与社交欲望。实际上有那么些人，不缺社交能力，但没啥社交欲望。更多人，是自有一条长度很微妙的社交血槽：血槽低过危险值，会倾向抑郁，于是可以靠跟朋友（远程）交流、玩猫之类，恢复到正常状态，可以继续过日子。出去社交，也能语笑晏晏地应付，但那条社交血槽却在缓慢增长；越增长，社交欲望越肉眼可见地变低，终于到社交血槽值满了，好了，不想社交了。再社交，就要累了……

　　当然，社交这玩意消耗的，又不只是精力。苏轼在黄州时，控制开销，月初取四千五百钱分三十串挂房梁，每晨用画叉挑一串。雨果闷头在家写《巴黎圣母院》时，让阿黛尔把衣服藏起来，自己裹个大毯子，“这样就不能出门了”。海明威在巴黎时，怕自己去右岸，“见朋友，赌马，做会让自己犯穷的趣事”，于是长期不理发：头发长了不好见人，就只好留在左岸写东西了。所以，想做事时，与其跟自己强调意志力，不如直接把诱惑自己分神的东西，搁到自己一时够不到的地方。最花时间、最花钱、最容易让人分神、想做点事情时又最不妨暂割舍的，是社交。

　　社交花费的时间与金钱，又不只是社交本身了。大概社交成本，可分为显性与隐性。显性社交，是我们与亲友们的日常交接，是自己社交网络上的来往勾兑。请饭请酒，出去玩AA制，逢年过节送礼，旅游归来送手信，人情往来随份子，诸如此类。这种花费，可以多可以少。如果是在自己经济能承受的范围里，还不觉得；倘若不小心踏入了不适合自己的圈子，那就尴尬了。

　　真正的宅男宅女，大概都知道一个真理：独居便宜，社交最贵。如果独居，则自己的饮食坐卧就够了。衣食住行，衣，尤其在现代社会，更多是为了社交准备的——21世纪，住在城市的房间里，多数人是不用单靠衣服御寒的了。衣服多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见人。不妨自问一句：“如果出门并不会见人，我还会买那么多衣服么？”食，则社交的吃与自己吃饱，又不是一回事。美剧《老友记》出了名的温情，但有一集，略微道出残忍真相了：六个好友里，Joey, Rachel和Phoebe三位相对穷，已经在腹诽另外三位“老想下馆子，好像我们下得起馆子似的”了；结果Ross们还不知道，为了庆祝Monica生日，又拉大家下馆子AA制。结果穷的三位只好点个披萨、点个沙拉之类了事。

　　隐性社交，则相当微妙。当人意识到自己的消费可能被他人看到时，作出的决策，往往会不同。即便知道走出门去，外头的人未必在意自己，还是会忍不住默认“他人会关注我”。因为大家都习惯了生活在社会中。如果有选择，还是想当个体面人。而在现代商业社会中，一个宅男或宅女，与一个商业社会的体面人，花费是天差地远的。要分辨起来，也不困难，只需想清楚：“我是真喜欢这东西，还是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拥有这东西？”

　　当然也会有人说，花了足够的钱，在他人眼里有了个好形象，跨入了你梦寐以求的实际阶层，社交打进高端圈子，还是有意义的，能带来实际的利益……然而绝大多数掌握利益的人，真要干什么大事，也是在找利益均沾的合作方。

　　所以社交就这样：累人，且，花钱。烧钱社交想撑自己的脸面，但大多数人并没什么兴趣看你的脸面。时间和精力，花在哪怕不产生利益、依然让你快乐的真心人与真爱之事之上，远比为了钻进那些除了让你烧钱外毫无意义的圈子虚耗，要合适得多。撰稿 张佳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