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宥嘉的眼神
五十岁之前几年,最常想的事是自己存在究竟有什么价值。后来想明白了,五十岁起试着往一个决定靠近。这应该是我另一段生命的开始吧,当我先放下原先几乎要相信的名利与身段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固步自封了许久,整个世界其实早已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特别是中国。
我像个新探索者般站在地平线上,仰着头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个世界依旧生机勃勃,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反而是因为多了谁而起了美妙的变化,多了的那些谁,应该就是我曾经怀疑、如今却让我满心佩服的新世代人。曾经我一度担心,在这越来越混乱难懂的时代,年轻人要不越来越不靠谱,要不就是越来越宅。事实上我错了,大部分的年轻人都比我们优秀,只是我们没有真的安静下来观察和理解而已。特别是在我以为已经熟悉的流行音乐圈里。
林宥嘉是我从来没有预计会合作的人,他出现的时候正是我最积极想离开的时候,偶尔在电视上浮光掠影地看过他,唱得好是平常事,毕竟是拿过冠军之人,最大不同的地方是他不常有表情,既没有新进行的媚世卖乖,也不为求注目而逆向讨巧,有点与世无关的阅读者姿态。
两年前在大陆的一次音乐颁奖礼,我负责颁发的奖项受奖人是他,于是一直在后台等待的我,刻意提前走到前台布幕旁观察走位,并且看一下等会上台领奖的歌手们,他们将走上来的方向。过往经验大部分准备上台的歌手,大都会调整着姿态与心情准备亮相,唯有他仁兄前倾着上身张大着眼,专注而忘我地看着前一位得奖者台上的表演。似乎领奖是一件与自己关系不大的事,而台上的音乐才是自己在意的。他像个纯粹的观众,不理会真实的世界,眼睛放着光,诚实而感人。
一年后,我花了两年时间的动画电影《脚趾上的星光》,进入到声音的最后阶段。剧中男主角的配音者,我第一个浮起的念头就是他,原因有二。一、主人公井山是一位只身在北京习画的台湾男孩,在两年过程中常常处于观察者的沉静状态,表象上不能有太明显的起伏。二、此人必须有着这一代台湾男孩独有的口音,这也是我这几年两地居住后才发现,因为我说话的不清晰从小被长辈所诟,如今北京待久了,口音渐渐调整后才有了辨识能力。而这两样特质在他身上都具备了。
后来真的一齐工作了,发现他比我想象中还要活泼一些,常常嘴角浮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有着不明所以的自得其乐。在密集两天的配音工作里,他配合态度极好,非常有耐心,即使因为我的没把握而要求他重来,他几乎没有一点抗拒或不耐烦的情绪。在最后一天工作全结束后,离去之际上了洗手间,出来时换了宽松的半截球裤,微笑地跟在场的纪经人和我说:“我去打球了。”穿上门口来时穿来的大篮球鞋,道别走出。我忽然想起自己学生时代,几位朴实的哥儿们。
又过了半年片子进入尾声,我在自己家里办了个私人的试片,邀了几位电影公司和出版公司老总,还有从未谋面的男女主角配音人——林宥嘉和李心洁。也许是满室的人都不够熟,他显得有点生疏,安静观察着四周,较多的时候是仔细地看着我的艺术收藏。只有在我准备投影放映时走近了我,指着墙上奈良美智的双目低垂女孩小雕塑,问我作者想表达的是什么?我说你可以拿下来仔细看啊,他笑着摇头。我立刻伸手摘下给他,他谨慎地把手放在身后,只凑近着脸认真地端详好一会,眼光如那一次初见他时,我在幕后看到的他的眼神一样。
我这一段动画电影的工作过程,也是我展开自己五十岁后另一阶段的旅程,决定经过与新的一代文艺工作者互动,学习着放下自己的主观,以他们的眼睛看这个新的时代与世界。这群大部分都是三十岁上下的优秀人才,他们都比我想象中还要能吃苦,沉着而聪明。而林宥嘉诚实且认真的眼光,不止打动了我,也让我对未来更有信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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