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因为是阴天。
11月,忽然的小区封控,促使我决定提前从北京返回台北。离开北京那天是晴天,班机因为消毒延误了三个多小时,在空空荡荡的机场休息室看着静待云起雪降的蓝天,感觉离寒冷冬日不远了,而落地时15号的台北依然是炎热的夏末。回台后的前二周自行居家,平静如常直到昨天无意中在脸书看到一位朋友婉转地记述短文:“陈扬老师11/13离开了,我是12/02才知道,说是师母交代,等她处理完一切,回美国后,再让陈扬老师的好朋友们知道这消息。琢磨了一个晚上,决定还是发文,我相信许多陈扬老师的老朋友,一定不希望是由媒体上得知,且,希望可以有个方式道别。后续,我会和音协的伙伴们一起想想,如何让陈扬老师的好朋友们齐聚一堂,唱唱老师的歌,聊聊老师的事,一起怀念陈扬老师并道别。”
想起早几年天天都超过十小时在录音室里,但未必总交流,我看我的书、写我的稿,他玩着他的音乐,偶尔他会好奇我总在自己小本子里密密麻麻地写些什么;其实当时北漂台北不久的我,是个重度文艺爱好者,看书、电影、话剧、艺术展,总觉得有万千感想可记,所以随时揣着小本子。而《鲁冰花》就是他忽然推门唤我,劈头就问:你看过《鲁冰花》那篇小说吗?我回他:钟肇政老师的书我看过。他说:好,《鲁冰花》正在拍电影,上回交的歌,孩子唱不了,导演建议重来,你今天工作结束晚一点回去吧,让杨立国导演来跟你说一下电影,帮忙赶个稿。没想到在导演讲完之后,我急忙用半小时时间写了《鲁冰花》后半段童谣歌词应急,导演看过一点头,陈扬就立刻谱曲;两小时后歌也完成,立国导演带回小样去苗栗山区的拍摄组。隔日下午还是陈扬推了门告诉我,儿童演员终于顺利拍摄完唱歌的戏。谢啦!他说完转身又回去干他的活儿,我继续埋首小本子里。只是没想到,《鲁冰花》让我从唱片幕后人员变成了一位被认可的作词人;在之前,我四处投稿词曲,一直不顺利。“金马奖”得奖后的那天晚上,我在租房公寓不远处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陈扬,他还在录音室赶活,我跟他说声谢谢,谢他邀我写《鲁冰花》。他不会说客套话,我们匆匆挂了电话。
后来的许多年,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工作里,很少见面了,偶然见上一面,大部分交流中都是各自描述着自己艰辛地在自己工作岗位上的片段;直到“金曲奖”终身成就奖颁给陈扬时,我看见他不方便的身子上台,着实吓了一跳。也许是从陈太太那里拿到我的电话,陈扬主动拨了次电话给我,依然如故笑着说要见面,但是我已经在他言语之中觉察到岁月不饶人之感,这倒让我害怕了起来,印象中从不差体力的陈扬已经不在了。即使有一次在路上看见他在咖啡馆玻璃窗里与一群人聊天,凑近玻璃窗看见他椅子扶手上的拐杖,忽然让我犹豫不决,终究胆小地未上前打招呼。我知道自己的懦弱,年纪越长、越是胆小,越害怕看着生命中脆弱那一面的呈现。
想起他,总想起那几年的日子,后来我把小本子中的一些觉得还可以见人的段落影印给他看,他总是放入那随身提的公文包里,与他一叠不停修改的谱纸一起。我发现在音乐城堡里的顽童,对现实世界的好奇心还是旺盛的。那些曾经影印给他的文字,有许多他写成了歌,有一首我特别喜欢,歌名叫《故事》,其中一句词是这样唱的,那年他三十出头,我27岁:最美的花总开在梦里,最爱的人却离得最远。美好的故事,往往在需要时忘记……撰稿 姚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