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

　　最近新收藏一件作品，也收藏到一个故事。

　　一直以来我对全世界二十世纪当代艺术创作有着浓厚的兴趣；如同过往自己所相信，唯有透过美术阅读才能感受到当时的真实，可以删减掉当时权力者的文字历史掩盖与扭曲叙述，因为绝大部分的艺术家都会有诚实的作品，在后世剥丝抽茧后揭示历史的真相。

　　这件新收藏作品的作者更是以直视生活朴实为目的而创作，在强权与天灾纷扰的二十世纪印度尼西亚，他以非常强烈的素人自我风格留下了一个时代的面貌──阿凡迪。如同华人艺术家齐白石一样，艺术天才不遵守于学院式的逻辑，而且充满着民间人文情怀，特别是在旅游了世界各地、观摩了各方艺术之后，更奠定自己生活在民间，以自己的方法、自己的语法系统，来描述他看到的当下，充满了平等心。当然，在这同时他也等同以退为进地挑战了当时的权力拥有者和许多绘画圈迎向权力的潮流人，然而最终他还是留下了作品。

　　只可惜，在网红流量当道的艺术圈，印度尼西亚如同日本以及中国台湾一样，年轻艺术家都在网络世界活跃着争取生存，而非用力于内向创作，这些上个世纪的艺术在这几年已经渐渐失去被阅读的空间，只有停留在一些有心的收藏者或一些美术馆里。阿凡廸在印度尼西亚日惹的出生地，虽然有着自己的美术馆，但在这个以网络传播和流量计算价值的世界，也早已经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年轻人对上一世纪的好奇。但是对我来说这也许是一个小小的好处，因为在我三十年前刚开始艺术收藏时，如同台湾老艺术家一样，他画的价格也是高不可攀，而现今几乎跌至十分之一的价格。这使得原收藏者除非必要，几乎都不再释出，造成市场的流动缓慢。偶尔在拍场所见，真真假假都需要判断，常常还是得耐心等待好的作品。

　　多年之前代价不菲地收了一张他的自画像，心中极喜欢这件作品，总想着有他第二件作品的收藏机会。这次却意外地透过曾经在拍卖公司工作的朋友，遇到生活在印度尼西亚当地的资深收藏者，放出自己收藏近半世纪的作品，我欣喜若狂。其中这件作品包含着原收藏者夫妻的一个故事——那位印度尼西亚藏家有位华裔妻子，当年成家之时因为爱妻中文名字有一个“莲”字，于是他央求阿凡迪以莲花为主题来创作。这件献给爱妻的艺术品就在他们收藏了半个多世纪之后，因为收藏人过世、名为“莲”的妻子也老至暮年，最终让女儿委托寻求懂得珍惜此情的人接手。我是可以理解他们心意并妥当收藏的，也何其荣幸被挑选而继继此情此作。

　　许多人绘画过莲花，特别是莫奈、常玉、张大千等人，莲花对于不同国籍、不同世代、不同人的眼睛都有不同意义，但总有一个交叠之处，就是“低至水面、安静而自在的美好”。但是在阿凡廸作品中莲花倒是极稀少，这种静好的事物在他澎拜动态的创作中是少见的。画中的莲花与湖面上的叶，均可看到阿凡迪依旧是快速地挥洒而成，莲花姿态有含苞、有开放，远看似乎像个抽象作品，近看才发觉画作右上边缘莲池边上有一个扶栏，似乎也向着莫奈的莲花园致意。他们都有过半生美好又安静的人生。我想莲花代表着一种纯洁而自在的爱慕之情和景仰之意；夫妻之间以此为信物，在他们有生之年维系着，是何等美妙、何等美好的时光，而这些都蕴藏在这件作品里。撰稿 姚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