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叙事”终结了吗？

 

　　看到一篇文章，《中国崛起与“元叙事”的终结》，作者是一位风险投资家。

　　文章是从故事讲起的。一个故事是，作者小时候被灌输了一个关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元叙事”：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最终到达共产主义社会，为实现最终目标，必须投入斗争。

　　另一个故事是，作者后来赴美留学，成了伯克利的嬉皮士，被灌输了另一个全新的宏大叙事，这个“元叙事”仍然认定人类社会遵循一个线性规律，指向终极目标，神圣的社会单位是原子化的个人，所有人都有选举权的诉求，然后就会选出好政府，选举将是唯一的政治，加上一个自由市场让人们发财。实现这个目标前，同样需要正义与邪恶的斗争。

　　作者的看法是，上述两个“元叙事”都已经终结。前者随苏联崩溃而成过往，后者也已经不能经受历史的裁判。

　　这里所说的“元叙事”，是指人们对人类发展的历史走向的信念体系。作者所说的两套“元叙事”，一套说的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哲学，一套就是被称为“西方那一套”的社会历史观。这两套关于历史走向的信念体系是否都已经作古，是否都已经失败，是否都已经终结，不同的人们肯定有不同的看法。

　　就算我们暂且接受这两者都终结了，但到底是会产生新的“元叙事”，还是从此不再有“元叙事”能够产生，还是问题。作者直接宣布这两者终结了，“‘元叙事’的时代”也就画了句号，但似乎又不能肯定，所以使用了祈使句：“让我们为‘元叙事’的时代画个句号吧”，算是一个请求或者呼吁。然而，如果不顺应这个请求，不理会这个呼吁，“元叙事”的时代怎么终结？

　　宣布终结，已是“时尚”，这大概就是一种后现代状况。逻辑、艺术、乌托邦、意识形态，乃至时间意识、历史等，都早已被宣布作古，留下来的似乎只有即时性、当下状态、空间、碎片等等。但所有被宣布终结的，终于还是没有作古。

　　苏联崩溃后，美国学者福山宣布了“历史的终结”，各种制度的竞争性关系已经结束，从此只有一种制度独步而行。但接下来，一超独大毕竟也没有搞定世界，“文化冲突”的时代又迅速到来，制度输出在穆斯林世界生出不少麻烦，拉丁美洲也出现了不太合意的变化。终结，是何其困难的事情。

　　我看到，至少现有的“元叙事”还远远没有灭绝的迹象。当代世界的左翼与右翼都没有销声匿迹，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形形色色的资本主义，面目各异的民族主义，面目各异的宗教理想国，都还在竞争之中。

　　宣布“元叙事”终结，从此不再有宏大叙事，而进入每个个体精细的生活领域，这固然可以方便于取消彼此间的神圣化和妖魔化，但也可能是使彼此都先来把“元叙事终结”的危险灭掉。对一些社会来说，用个人主义的具体生活去解体宏大叙事，还只是奢望。对他们来说，那不过是犬儒的变种说法，不过为恐惧和回避提供了冠冕堂皇的托辞。而对另一些社会来说，维持已有的中产性质的生活则成了一种要求世界听命于现有秩序的理由，因为世界原本无力保证所有人的精细生活。

　　我在此且不判断曾经的“元叙事”胜败如何，至少目前，这个世界确实有关于人类社会的“元叙事”挺立不衰，例如公平、正义、人道、幸福。而且新的“元叙事”在诞生，例如绿色、生态等等。甚至气候变暖、爱狗主义等等，都有上升为绝对价值的潜力??

　　这是“元叙事”终结的时代，还是“元叙事”竞争与新创的时代，定论真不好轻下。纸上宣布“元叙事”终结或者没有终结容易，回到现实中，情况不像商业逻辑那么简单。只要大家都有钱赚就好，这可以作为风险投资家的愿望，但世界还没有进入“一切都已解决，只有赚钱值得操心”的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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