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拍拖”
疫情期间,香港的电影院经历停映再复业,每一个放映厅只能贩卖一半的座位。形成有趣的一种座位安排:怎样坐都是“一对”,犹如全院观众都是“情侣”。
看电影,本来就是“拍拖”的指定活动。先不说承上是“共进晚餐”,接下是“去喝一杯”,就是在银幕之前,戏院之内,人与人的距离,能在最快的时间被拉近。恐怖片速成身体的靠近,爱情片造就心灵的亲密。然而,随着电影换成是在计算机或手机上看,谈心不如约出来做爱做的事,“拍拖”听上去像恐龙,戏院看起来似侏罗纪公园。
在这样的天空下,人与人渐离渐远,自己的感受,就只有埋藏心底。收收埋埋,结果是,忘了当时的,曾经的,可爱可亲的自己。
“拍拖”的拍,其实也是“拍照”的拍。只是,它是艺术不是技术,因为不同彼拍,此拍不需要相机。一帧“我”的照片,是通过另一个人的记忆被“拍”了下来。反过来,“他”和“她”的底片,也是“拍”在我的心上。每次回想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既是翻阅,也是翻新,而没有比一起看过的电影更像情侣的最佳相簿:在一幕幕回忆背后,分不清哪些是他们哪些是我们的悲伤愤怒和欢笑,交织着他们和我们的岁月与人生。
电影,也是一种音乐。把故事当乐章,把影像当音符,看电影,其实可以像听音乐会。
今年初开始彩排舞台版《一一》时,也是尝试从音乐切入,把眼睛变耳朵,把耳朵变眼睛。所以,窍门是“知音”。但知音是极度不容易的一件事,因为我们很多时候要真的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很难。
什么是心声?心声从哪里发声?如果心跳只是拍子,心的乐句、乐章是谁写的?如果写的人是自己,我的灵感是哪里来的?我如何才能听见它?跟人分享它?
电影在打动人的时候,是把人的情感世界重新打开,之前忘记的,抑压住的,不愿意面对的一些人一些事,忽然不再遥远,或不用保持刻意的距离。然后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在害怕什么。人总会害怕失去。连未曾得到的也一样害怕,那是失望。出于害怕失去与害怕失望,因而想好好保护自己,情感便成了最直接的关口。当关口被封闭,交流就渺茫了。
好的电影总在提醒我们打开自己的意义。但愈好的作品,愈不只是拍给眼睛看,因为“看见”只是认知和感受的第一层,要更深入的体会,才可能有机会和那个一直被自己所害怕的“自己”相遇。
如果心声是内在的乐章,悠扬或澎湃,当它经历从深出发到川流不息,一个人的苏醒,自然也能唤起更多人的感受。
在那没有下载、没有手机的年代,情人给予彼此的时间,就是两颗心变成一颗心。所以,电影院里,“两个头比一个头好”。有这感想,是我在伦敦上二轮电影院消磨的时光太多了,每一家戏院,都有给两个人去看的“拍拖场”。这两个人眼前上映的电影,也是两部安排一场放映完,两场票价只收一场。
原来一部电影与另一部之间,可以让我们找到超乎想象的空间,去聆听自己的心声。一张票价看两部电影的“和电影拍拖”,是自己跟自己的浪漫。因为愿意把一个下午的时间,情深款款地付托给自己。但谁知道呢?也许有那样的一个可能: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便会遇上对的人。单身入场,结伴离场。
不知道“和电影拍拖”可会给内地影院恢复营业时,在吸引观众入场上提供什么灵感?